正月初九日傍晚,天佑在家里摆好香案,献上祭品,放了串鞭炮,再到村头东边王姓宗族的祠堂里,恭恭敬敬地烧香焚表,请祖出龛,请各位老先人到家里共同见证他的婚姻大事。
正月初十日清早,家中众人早早起来,给老先人摆放供品,烧香纳拜,打扫庭院,摆放桌椅,收拾碟碗,烧火做饭。同时抽隙喝罐罐茶,吃油饼子,乘着迎亲人未到之前打点肚子。
正德和王商氏也穿起平时舍不得穿的那些衣服,三个贴心小棉袄荞叶、麦叶、柳叶轮流着替老俩口精心收拾打扮了一番。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一番打扮下来,老俩人看起来精神饱满。
天佑则穿着一身新做的青色长袍短褂,头戴一顶褐色礼帽,胸佩一幅大红棉布扎成的花朵,脚蹬一双青色毡窝窝,往人群中一站,显得器宇轩昂玉树临风一般,引地庄里那帮年轻媳妇、未嫁女子个个啧啧称赞。男人们看了,忍不住也要称赞几句。一切准备妥当,众人饱含期望,就等着新媳妇子进门的时刻了。
按照老传统,最先到家的应是背箱人金锁。因为路远,在五台山出发时,新媳妇马莲花罩了红盖头骑在驴背上,由拉驴的脚夫牵着。莲花最小的弟弟马维堂是给莲花搂马头的,与金锁等迎亲人一齐动身。莲花家送亲的尊客等人则乘着另一辆驴套板车在后随着。
到白家庄时,金锁先下了乘着的驴套板车,背起装满莲花嫁妆的木箱子提前往凤龙庄走。俩乐工也下了车,用唢呐吹奏起红事专用的欢快悠扬的《福禄寿》曲子,提前告知庄里人户和新郎,新媳妇子就要进门了。两辆驴套板车这时候就慢悠悠地拉着迎亲人、送亲人往回走,以便给天佑留出一些接亲的准备时间。
见金锁背着箱子进了门,正德乐呵呵地将提前预备的赏钱递到金锁手里。金锁有些难为情,说:“大大,金锁不要大大的赏钱,我愿意呢。”正德笑着说:“这是老风俗呢,娃你不拿,意思是不让你哥打开锁子亮嫁妆呢!”说地院里的众人都笑了。
金锁羞涩地接了赏钱,把锁着箱子的钥匙交给了天佑。天佑插进钥匙,解开锁子,打开木箱,只见里面装满各色缎匹和衣物,就让院中前来恭贺的人们观赏。
不一会儿,欢快的唢呐声在庄间路上响起。院里众人知道新媳妇子进庄了,便一齐涌到天佑家的家道里,此时路两边已站满了看新媳妇子的庄里人。
天空蔚蓝,和风习习。只见一顶红盖头下,一个身着红色小襟上衣、红色缀花裤子、红色绣花小鞋的俊俏身子,端端正正地骑在一匹黑色的毛驴身上。虽然只看见新媳妇子身后垂下的黑色粗冒辫子,看不见她的脸,但从她紧紧抓住驴鞍子露出的双手,庄里的女人们便猜测这是一个灵秀勤劳的女子。男人们则怀着各自的心事,笑逐颜开地起着哄,闹着天佑赶快去抱新媳妇子下马。
家道里霎时鞭炮齐响,锣鼓齐鸣。众人围着新媳妇子一起到了天佑家的院门前,团团将莲花骑的毛驴围了起来,静等着天佑将新媳妇子从驴身上抱下来。
这是最为激动人心的时刻!众人一齐将眼光投向了天佑,看他如何将新媳妇从驴身上抱下来而双脚却不落地。那牵驴的脚夫却双手将天佑拦住,故意不让天佑靠近驮新媳妇子的毛驴。
这是一个老风俗,是为了制造热闹喜庆的气氛。天佑从驴前跑近新媳妇,脚夫也跑到驴前拦着他。天佑从驴后跑近新媳妇,脚夫亦跑到驴后拦着他,惹得众人捧腹大笑。闹了一会,总理董耀祖捏着一把铜钱给了脚夫,脚夫连连作揖,饶过天佑。
天佑上前,双手用力拢了新媳妇子的腰,只觉得莲花身子颤抖,一丝女子的幽香传到了他鼻子里,让他恍惚间想起了那个曾经做过的春梦,他的身子也禁不住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正要抱莲花下马,衣襟却被“搂马头”的莲花弟弟马维堂拉住了。天佑知道,这也是一个老风俗。天佑故意抱着莲花不放,感觉马维堂的手紧紧地捏着他的衣襟,便低头逗笑说:“弟弟,饶过哥不?”不足十岁的马维堂声色铿锵地说:“不行哥哥,我娘说我是专门来搂马头的。哥哥不给钱,不让抱我姐姐。”众人听了,又是一阵大笑。
耍笑了一会,总理董耀祖捏着几吊铜钱走了过来递给维堂,维堂接手后就放开了拉着天佑的衣襟。天佑感觉驴身上的莲花也暗暗地笑了一声,腰身忍不住又颤抖了一下。他不由分说,一把将莲花从驴身上揣下来抱在怀里。喜相人存德婆娘王李氏和庄里另一女子,赶快将预先准备的红毡放到新媳妇脚下。
天佑将莲花放到红毡上站稳,接过总理董耀祖递来的面斗,只见斗口用红纸糊严,正中插一根擀杖,一杆秤,一把剪刀,一面圆镜,放着一双绣花鞋。俩喜相人轮番移动着红毡,天佑小心翼翼地抱着面斗,与顶着盖头的莲花并肩而行,缓缓到了客房檐下。
红事司仪高喊一声道:“一拜天地。”
天佑和莲花同时弯腰弓身,向着客房香案的方位叩了头。
司仪又喊:“二拜高堂。”
此时正德和王商氏正坐在客房的椅子上,天佑和莲花又弯腰叩了头。王商氏坐在木椅上偷偷地瞅了一眼儿媳妇的脚,见那穿着红色绣花小鞋的双脚并不显大,暗暗松了一口气。
司仪再喊:“夫妻对拜。”
俩喜相人一人扶着天佑,一人扶着莲花,让天佑和莲花迎面而立,双双互拜。
礼毕,司仪拖着长音高喊:“礼毕——送入洞房!”
俩喜相人一左一右,扶着天佑和马莲花向西房走去。
存德婆娘王李氏将天佑扶到西房窗户前,捏着天佑的手指点破了窗户的一格窗纸,又让天佑捅破了窗下糊着的炕眼纸,象征着处女已婚。另一喜相人则扶着莲花站在西房檐下等待天佑。有人将一些谷子和草秸秆抛入西房,意思是“驱白虎”。
此时唢呐吹奏,锣鼓齐鸣,众人簇拥着天佑和新媳妇子一前一后进入洞房。只见洞房桌子上红烛高照,红光漫房,一派喜庆!存德婆娘王李氏扶着新媳妇子上了炕,让莲花面对墙壁坐下。又用那根擀面杖轻轻挑去莲花头上的红盖头立到炕角,然后拦退众人,款款地退出了洞房,双手闭了房门。
此时洞房里只有天佑和莲花。天佑站在地上看着莲花的后背,只见她身子簌簌发抖。他心里既激动又忐忑,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正要问话,只听莲花背对他轻声说:“天佑哥哥,天佑哥哥,我想撒尿。妹妹没吃没喝憋了一夜一早上,这会快憋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