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眼见到过去毕业的一些学长陆续去平襄以外的地方继续读书,又经常听到那些被姜瀚章从外地聘请而来的教师说起外面世界正发生变化的事情,水珠的心里,也渐渐萌生了去外地继续求学的想法。
这年小暑过后大暑未到的一天,在省立第一中学读满五年毕业的姜贯溪来到了家里。
进家看见水珠这个昔日扎着两条羊角小辫的小妹妹,不但已经出落地亭亭玉立,而且还带着一股子别样的书卷气,饶是在省城里见过大世面的贯溪,心里也忍不住啧啧称奇。
水珠也被贯溪身上发生的变化震撼了。最震撼她的,是贯溪剪了原先垂在脑后的长辫子,留着一头短短的寸头,看起来百般精神。
她记得她初到大姑姑荞叶家时,贯溪的个头并不高,他身穿一袭青布长衫,脚踩一双青眼布鞋,除了读书写字,平常并怎么说话。
也许是年龄的差距,那时她觉得贯溪不知比她要大多少岁,自己又是个刚从乡下来的,对什么都懵懵懂懂的小丫头,俩人之间并未怎么交流过。
现在,她看见他已长地身高肩宽,眼睛炯炯有神,说话饱含激情,嘴唇上还冒出了一层毛茸茸的胡子。举手投足之间,显出几分男人的成熟和稳重,更显出几分青春飞扬的奋发意气来。
水珠不禁疑惑,贯溪哥咋能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来?
虽然科举考试已经废止多年,但贯溪能在省立第一中学毕业,无异于乡试中举。在平襄当地人的心目中,贯溪的身份和级别就相当于举人了。
姜瀚章虽然学识渊博,兴办教育,深孚众望,可他也只是个秀才身份呢!你瞧人家的儿子,年不满二十就已中举,这不是天大的喜事儿是啥呢?
听说贯溪回来,一时间来姜瀚章家替贯溪恭喜的亲戚乡邻络绎不绝,人人夸赞姜瀚章生了个好儿子,当面祝贺贯溪学成归来,并祝福他前程似锦,到时一定要着力造福桑梓,不要辜负父老乡亲的托付。
其实贯溪这次回家,也只是做短暂的停留就要回去。
当时,经过一些富有远见的教育界前辈的强烈提议,国民政府同意各地的高等学府自主招生。北京、南京、西安等大城市设立的高等学府,每年秋季都会派人来省城,招收一些品学兼优的本省毕业生入校就读,为这个千疮百痍的国家培养可造之材。
各校招收外省学生的共同宗旨,就是本着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原则,谋求他们将来造福国家。所以,各校都设有一定数额的奖学金,用来资助那些学习成绩优异、具有培养前途但家境贫寒的学子。
但是,各校招生的名额十分稀少,且必须经过本人申请,参加各校自行组织的考试,并经严格的家庭状况调查后,才能筛选录取。自然被录取者少之又少,可以说是凤毛麟角,没有相当的真才实学,一般学生想都不敢去想。
贯溪这几年遵照姜瀚章的嘱咐,一心将心思放在学业上,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他的兴趣又十分广泛,不但能写会画还爱结交内外上下人等,在省立第一中学的同学中具有相当的知名度。
毕业前,他已经与同班的几个同学共同约定,要乘着这个暑期发奋复习一番,力争考取外地的学校继续求学。
只是离家求学五年,他对家里的思念与日俱增,一时静不下心来复习,便打算先回老家探望一趟父母,然后再赴省城专心复习。
看着来家里真心道贺的人群,姜贯溪心里虽然着急,但也不能不按风俗应付周旋。
亲戚朋友们都兴高采烈地前来分享你的快乐,你能独自躲在屋里闭门不出、专心苦读爱理不理吗?那大家还不在背后说,你贯溪现在翅膀硬了,就不把乡亲们放眼里了?那可不好!
不过整日里迎来送往,欢颜应承,也确实把他累地够呛。数天后,来家里的人渐渐少了,姜贯溪也得以喘息,便抓紧出门去看望了昔日的恩师,与曾经的同窗好友叙旧一番。
那时候,水珠即将迎来小学堂的毕业考试,天天早出晚归,忙着复习自己的功课。所以,自贯溪进家后的这些天里,他除了抽空偶尔问问水珠的学习情况,知道她学习成绩优异、今年即将毕业等事情之外,俩人之间都难得抽出时间好好说说话了。
水珠毕竟在姜瀚章家里住宿,他俩长谈的时间没有,但每天见面的时间还是有的。
傍晚大家围在桌边一起吃饭的间隙,水珠几次想问问贯溪他在省城学校里念书的情况,但每次见姜瀚章和荞叶问询贯溪对今后的打算,以及嘱咐他一些在外的注意事项,她话到嘴边,终是没有问出口来。
不过,机会总是送给有准备的人。何况贯溪发现水珠的变化后,其实也在暗暗注意着水珠的学习。
有一次,贯溪和姜瀚章说啥事情时,姜瀚章曾随口说水珠天赋很高,若能继续去中学念书,将来平襄城里说不定就出一位女先生。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贯溪想起省立中学里那些念书的女同学,自己的表妹哪一点比不过她们呢?
她们中的有些人,不过只是家庭条件优越,赶上了入中学读书的机会而已。有些人名义上是来中学念书,心底里其实就为能给自己身上脸上贴层金,以便将来找个当官的、或者有钱人的家庭嫁人而已。
平时里,城里的一些女同学,不是比打扮比穿戴比首饰,就是闲话其他同学的家庭背景,议论别人的是是非非。她们似乎天生就有一股优越感,尤其对从小县城而来的同学更爱排斥议论。
像贯溪一样从小县城到省城读书的同学,对这种人心里自然厌烦不已,一直对她们敬而远之,唯恐避之而不及。
贯溪觉得,相比之下,表妹水珠身上有着一种天然的独特的气质。
这种气质,他一时想不起用何来形容,譬如说就像田地里野生的苜蓿吧,朴素而又执着;再譬如说就像花园里的刺玫吧,好看而又独立。
也许这都不对,反正她就是和那些城里的女同学显得不一样。就不知是她天生就具有这种气质,还是在小学堂里念书得来的呢?
自己这个当表哥的人,这个被大家认为是学成归来前程似锦的人,这个最近被亲朋好友拿话捧地有点儿晕晕乎乎的人,一定要抽出个时间,问问自己的这个小表妹,小学堂毕业之后有啥打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