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三娃担着水桶跟在天佑身后,俩人一起顺着破路往下走。
汤三娃没话找话地问道:“天佑,今年你家地里的庄稼,收成还好吧?”
天佑听汤三娃主动问话,更感觉汤三娃今天应该有话要对自己说,就不知他要说啥事情,便应承道:“托老天爷的福,今年还行吧。”
汤三娃有点感慨地道:“行就好,你真是能干,家里的光阴过得一天比一天要好。我可真羡慕你啊!”
天佑听汤三娃话里有些恭维自己的意思,甩了甩手里的牛鞭,岔开话题谦虚地道:“瞧你三娃说的,我不过是两只胳膊两只腿嘛,有啥能干的?现在家里人口多,我只有苦死巴活地干,也就勉强让全家人混个肚皮饱吧。”
汤三娃道:“还是你能干啊。”
天佑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继续道:“哎,我说三娃,前几年,我见你还能带着一帮麦客在地里收割。董家伯今年麦子长势看起来相当不错,这次咋着没雇麦客抢收麦子呢?是不是因为收割麦子,把你身体给累坏了呀?你可要悠着点嘛!东家的活计,啥时候能干的完呢?”
听天佑把话又转到自己的身体上来,汤三娃心里又是一番感动。可是自己想向天佑说的话,并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自己的心事呐。
但就不知道如何张嘴向他说起呢?
这时俩人已经下了陡坡,到了坡底连接杨树林的那条平路上。汤三娃紧走一步,赶到天佑身子右边,与天佑肩并肩地往前走。
天佑转眼看了汤三娃一眼,心里已经确信,汤三娃一定有话要对自己说了。他便放慢了脚步,含着笑意看了一眼汤三娃,又看了看正在树林里低头寻草吃的俩壮牛,却未说话。
汤三娃见天佑看着自己,当时心下就生起几分忐忑。罢了,横也是挨一刀,竖也是挨一刀,倒不如干脆把这一刀这会儿给挨了。自己今天不说,恐怕以后还真说不出嘴了,磨蹭个啥呢?
想到这里,汤三娃道:“天佑,你要帮帮我!一定要帮帮我!”
他果真有话要说!天佑并未感到吃惊,他停住脚步,看着汤三娃道:“三娃,我就觉得你今天有点儿怪怪的。有啥事,你尽管说吧!若是我能帮得上的,绝对不会推辞。”
汤三娃听天佑看出了自己的异常,感到有些难堪,但听天佑没有推脱的意思,心里顿时宽展起来。
他用舌头舔了舔嘴皮,结结巴巴地道:“天、天、天佑,你、你、你看我俩同岁,你、你、你孩子都那么大了。可我、我、我至今光棍一条,心里也、也、也挺着急的。那年不是经王家伯和你、你、你向董家伯推荐,这几年我、我、我担任那啥巡庄队的总管领嘛。我、我、我看上了白家庄一户人家的女子,你、你、你看,能、能、能不能,替我、我、我撮合撮合一、一下呢?”
天佑听汤三娃原本利落的嘴,突然变得结巴起来,他一下子没忍住,张嘴“噗”地大笑了一声,笑地脑袋也弯到怀里。
汤三娃见天佑突然失笑了,还以为天佑在笑他这样的人,竟然还惦记着讨老婆的事情。他心里失望极了,直懊恼自己千想万想,还是找错了人呐!
天佑笑完直起腰,见汤三娃呆呆地立在自己面前,神色之中似乎有些懊恼,他顿时明白汤三娃错会自己的意思了。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伤人也不能伤心啊!
他赶忙收敛了心神,故意打趣地说道:“我说三娃,你我从小长到大,没见你这么结巴过呀?咋了?一想起人家的大女子,心里就紧张地拿握不住自个儿的嘴巴了?这是个天大的好事啊,我一定要替你撮合。你早应该给我说嘛!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咱一起想办法,把那大女子给你娶回来。”
原来是这样!汤三娃觉得自己真是过于敏感了。自己这是小人之心,小人之心呐。
他听天佑打趣的话,心里释然了,嘴巴就利落起来,老实说道:“天佑,我还以为你笑话我这一个有舍没家的光棍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
天佑收了笑容,郑重其事地道:“三娃,我天佑是那样的人吗?你可千万别那样想。好,咱俩不说耍话了。你说说看,你看上的那女子,家里是个啥情况呢?”
汤三娃见天佑说起正事,想了想,规规矩矩地道:“她家是白家庄普通小户人家,家里有她大她妈俩老人,上面有哥哥嫂嫂,下面有两个侄儿侄女,家里一共七口人。女子名叫秀蝶。据说她因为没缠足,大户人家看不上,小户人家不敢娶,就一直没人去她家提亲了。”
天佑听了,忍不住又笑起来,笑完说道:“三娃,我家莲花不也是没缠足嘛!你只要是看上人家女子了,咱就想怎么娶人家的办法,说不定老天爷就把她给你三娃留着呢。缠没缠足,有啥关系!”
汤三娃这会也笑了起来,说:“这我怎么能在乎呢。但是人家女子,只有一个条件,就是要我明媒正娶她。你看我现在这个光景,难办呐!”
怪不得汤三娃今天在自己跟前一直扭扭捏捏,天佑以为汤三娃是在银钱的事情上犯难肠。算了,谁都有个说不出口的话,别让这伙伴一直张不开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撮合一家难道不能胜造一级浮屠?
他想也没想就道:“好你个三娃,这媒还没请,你就和人家女子串通好了过门的事情。这真是丫头长大了,胳膊肘都往外拐呐。你说,人家家里人要多少彩礼钱,我替你凑一些。”
汤三娃听天佑说地十分痛快,心里的感激之情就如潮水泛起。天佑这么主动替自己着想,自己还有啥好隐瞒的呢?
他有些羞愧地道:“天佑,不是你想的那样,还没到那一步呢。我一直想找你帮忙,但不是为钱的事,我想让你帮我出个主意啊。”
汤三娃推辞的话一出,倒让天佑暗暗觉得惊奇了。他要找自己帮忙,又不是为钱的事,到底是为啥事呢?便道:“三娃,你说,还有啥需要我帮忙的?你直说,省地我想不到点子上去。”
汤三娃看了看四周,只见天佑家的那两只牛,已经跑到凤龙河边正在饮水,杨树林和坡道上也无别人,便上前一步凑近天佑的耳边,低声道:“天佑,我就跟你一个人说这话,你一定要替我保密,否则我汤三娃死无葬身之地。”
天佑见汤三娃行动谨慎,又听他话说地郑重,心知此事对汤三娃事关重大,自己听还是不听?自己听后当然能保证不传给其他人。但若防隔墙有耳,或者汤三娃自己不慎传出去,自己就罪莫大焉。
他也看了看四周,确信再无旁人,又侧脸紧盯着汤三娃的眼睛,也低声说道:“三娃,你难道这样相信我?你考虑考虑,若是没必要,就不要说了吧。”
汤三娃轻声但斩钉截铁地一字一句道:“天佑,我相信你!”
天佑心里也很感动。唉,好个三娃!他便道:“三娃,那你说吧,我绝不外传。”
汤三娃顿了顿,凝了一口气,悄声说道:“天佑,其实我有一笔银钱,好多年前就有了,可我一直不敢拿出来用。为啥呢?因为这笔银钱来路不明。我担心一旦用了,就会惹火烧身。不过你放心,我既未杀人放火,也未打家劫舍,我就是担心用了那些银钱,怕给自己招来麻达。”
说到这里,汤三娃一眼不眨的看着天佑。这消息把天佑弄地有些震惊,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也一眼不眨地盯着汤三娃。
汤三娃接着又道:“可是,现在我遇见了秀蝶,若是再不把那些银钱用了,我恐怕要打一辈子光棍,再留着那笔银钱有啥用呢?我思前想后,实在找不到其他说这话听的人。我心里,除了你之外,再没有值得信任的人了。我只有来找你,求你无论如何替我想个办法,即使把那笔银钱全部花出去,只要能光明正大地娶来秀蝶,我就心满意足了。唉,不怕天佑你笑话,我曾偷偷地当面问过秀蝶,人家愿意跟着我。条件就一个,一定要明媒正娶。否则,她宁死也不愿意跟我来往了。”
没想到三娃还有这么隐秘的心事啊!
天佑也暗暗吃惊。他能给自己说出他这么大的隐情,也确实是对自己存了绝对的信任。他没对自己说出那笔银钱的详细来源,也没说那笔银钱的具体数目,定然有他的不便之处,估计数目也是不小,天佑自然无心细问。
但天佑心里仍然存有几分疑惑,便悄声问道:“三娃,你不敢用它,主要担心什么呢?”
汤三娃悄声回道:“天佑,你知道我一个扛长工的,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个钱,哪能突然就发了大财呢?这笔银钱本来来路不明,若被众人知道,难免引起怀疑,天知道会给我招来什么麻烦。”
三娃确实说地在理,天佑忍不住道:“三娃你粗中有细,是这么个理。”
得到天佑的夸赞,汤三娃一眼不眨地看着天佑,饱含期待地静等天佑给他出主意。
天佑看着汤三娃,思忖片刻道:“三娃,这事儿你看着难于登天,在我看来却并不难。”
汤三娃忙道:“天佑,你赶紧说说看?”
天佑想了想,缓缓地道:“你既然存有银钱,明媒正娶就不是甚事儿了。你最担心的,是不敢光明正大地花那钱,你可以说是从董家伯跟前借来了钱娶老婆,旁人又怎么会怀疑你那钱的来路呢?”
汤三娃听了,连连摆手道:“天佑,你这个主意不行啊。这事儿除了你知道,我再没法跟别人说,更不能让我那东家知道。要不,你再想个其他的主意。”
这有点难办了!突然,天佑灵光一闪,道:“三娃,那你就说是从我跟前借的,你看行吗?就不知道人家要了多少彩礼?”
汤三娃听了,兴奋地跳着脚道:“天佑哇,这真是个大好主意!”
说完他又觉得不过瘾,撂下肩上的扁担,双手抱住天佑的肩头,把自己的头附在天佑耳边道:“天佑啊,天佑,我汤三娃有愧于你!你能给我想出这么一个办法,我要给你磕个头,我一定要给你磕个头。”说着,双膝就要往地上跪。
天佑连忙用力扶住汤三娃的肩膀,沉声道:“三娃,你要这么做的话,我就不帮你了。你快起来!”
汤三娃一脸感激地望着天佑,又乖乖地站起身子。
天佑突觉三娃也有几分可怜,决心彻底帮他一把,慢慢地道:“三娃,既然是明媒正娶,还有些具体的细节,我俩要仔细商量一下。”
汤三娃点点头,道:“天佑,你说吧,我一切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