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人以腊月二十三日为小年,白天要扫房,傍晚要祭灶。
据《拾遗记》记载,此俗可追溯到三千多年前。当时每年这天,大汉先民要举行驱疫鬼、祈安康的宗教仪式,后来就流传至今。至于为何演变成祭祀灶王爷的节日,谁都说不清楚了。
小年一过,距离大年也就七八天时间,意味着旧的一年即将过去,新的一年来临了。腊月二十三日那天早上,凤龙庄家家户户黎明即起,扫房擦窗,清洗衣物,实施干净彻底的卫生大扫除,人们并未因遭遇饥荒食不果腹,而忘记了这个重要的传统节日。
天佑家里,正德因骨折无法下地,他躺在客房炕上,早早的安排王商氏先将房里的床铺桌柜用旧布遮罩起来。
天佑和汤没话按照惯例,对院内各房屋进行了一次大扫除。他俩取下了他爷王老先生在世时亲自书写,分别挂在客房正中的草书中堂、侧墙上的八幅正楷字画和西房里的几幅字画,把它们一一卷好放到院里的一条长木桌上。又各用长棍绑着一把糜杆扫帚,将各屋屋顶椽梁和墙壁上的灰尘,上上下下清扫干净。扫墙之后,俩人又开始擦拭桌椅,清扫地面。
王商氏则在北面的窑洞厨房里,忙乎着刷洗锅瓢,洗锅抹灶,又将一些衣物床铺泡在大木盆里洗了。
往年这天傍晚,家家户户都要吃一顿搅团。搅团就是用豌豆面和着小麦面在锅里搅成硬稀饭,再用清油呛些咸菜和酸菜拌着吃的面食。按照旧俗,吃完搅团后,家家还要为灶王爷献上灶糖和俗称鞋面的五色纸。据说吃搅团,是为了糊住灶王爷的嘴,以便他到玉皇大帝跟前汇报年度工作时,只讲这家人伙食的粗劣,好让玉皇大帝在来年赐给这户人家更多的收成和粮食。
可今年遇到灾荒,一顿搅团自然是做不出了。傍晚时分,王商氏还是想出了办法,在那野菜团子里多掺了些麦子和豌豆颗粒,天佑吃到嘴里,比平时菜面糊糊的味道香多了。
洗刷完毕,该到送灶王爷上天的时辰了。北方民间有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习俗,因此祭送灶王爷,只限于家中的男丁。到大年三十晚上,灶王爷还要与天上诸神和各家逝去的先人一道,来人间各户或山上的庙宇里过年。三十那天下午,各家还举行接灶爷、迎先人的仪式。
过去天佑家中,都是正德送迎灶王爷,可是今年他无法下炕,便把天佑叫到客房里,说:“你替我送送灶神,送完后把院门关紧,我有事要交代。”
天佑见大正德表情严肃,一改平日的和蔼,他不敢怠慢,连忙将客房地上长桌里的香表取出,来到了窑洞厨房。他学着正德原来祭灶的规矩,在粗瓷大碗里装了满满一碗麦子颗粒放在锅台上,又点燃了三根长香,向着灶头的方向拜了三拜,然后将那燃着的三根长香,端端正正地插到碗里的麦粒里立好。
做完准备工作,天佑双膝跪在灶边的柴草里,点燃了手里的黄表纸、灶爷相和鞋面,学着正德往年的话,恭恭敬敬地说道:“灶王爷爷在上,你老人家今夜上天,请务必在玉皇老爷面前诉诉人间的疾苦,请他老人家赐福给人间。愿来年我家,五谷丰登,粮仓有余,种下的粮食一斗打百斗,一升打千升,一担打万担,反正粮食多地吃不完。明年这个时候,我家一定做顿好饭,感谢你的大恩大德。”
送走灶王爷,天佑按正德的交代,将院子大门上了栓,又仔细地检查了一番,来到了客房里。
方桌上,点着那盏正德平时抽水烟用的清油灯盏,捻子拨出了一长截,映照地屋里一片亮堂。正德背靠着客房炕墙坐在炕上,那根绑着筒瓦的断腿直直地伸在炕沿的方向。王商氏则陪着正德坐在炕上,用手扶着正德的肩膀,防止他左右腿没放稳当突然翻倒。
见天佑进了门,正德看着他的脸,问道:“送走灶神了?”
天佑点点头,表示送走了。
正德又问:“大门关紧了?”
天佑说:“栓上了。”
正德点点头,说:“好。时间还早,你先坐坐。”
天佑不知正德要交代什么事情,又不知他为什么说时间还早,便坐到客房正中方桌旁边靠着炕沿的木椅子上,等待正德发话。
默了片刻,正德发话了,问:“天佑,过了年你多大了?”
王商氏接过话,问正德道:“你不知道你儿多大了呀?”
正德说:“我知道,过完年天佑满十五了,该给他说房女子了,我是这个意思。”
天佑听大和娘谈论这事,脸上有些发烧。他想,这事本应是大和娘俩人商量的事情,如今他坐在一边听,怎么着也有些难为情。
只听正德继续说:“咱家三辈子单传,你也快到成年,这事从今往后,一家人都要重视起来。你娘和我也要请个媒婆,细心查访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子。”
王商氏接话说:“那我请我娘家的兄弟,看看商家坪那边有没有合适人家的女子。”
正德说:“也行。我们家自你爷起,也算是个耕读之家。给天佑娶的女人,心地好是一个方面,另一个就是一定要达理,家和万事兴嘛!”
王商氏道:“这个还用你说呢。”
天佑坐在椅子上,想起了夜里的梦,想起了马莲花,想起了存德伯说的话。不知谁家的女子,是他将来的女人啊?
只听正德又说:“现如今呢,遇到饥荒年馑,咱家虽然有几垧地,可是没有家产,眼看都要断粮,谁又愿意看上咱家啊?想起这些,我把先人和你爷的脸都丢尽了。”说完,他声音哽咽,一股泪水款款地顺着眼角流在脸上。
三个人一时无语,谁也没有说话。
正德摸了把脸上的泪水,咳了咳嗓子,低沉着声音说:“年辰不好怎么办?日子还要往下过!老一辈儿都是这么过来的,这不能怨年辰,只怨我没积攒下金银元宝接济年辰。今晚把天佑叫来,不单是说查访女子的事情。过完年,又该到春播下地时节,莫不成年年要和今年一样大旱?那是老天爷要收人,谁也没有办法!只要老天爷不收人,咱还得继续过下去。眼看年关将近,总得想个法子把年过了。”
听到正德要说更重要的事情,天佑收回思绪,稳住神情,暗道:“不知大想出了什么好的法子?”
正德看了看天佑,说:“天佑,你再去看看,院门是不是栓好了?听听有没有在院外闲转的人?再把那架木梯子抬进房里。”
天佑走出房门来到院中,月亮未上,夜色一片漆黑。他边走边疑惑,大这么慎重仔细,一定是要交代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否则按照大的一贯做法,他不会这么神神秘秘。
他用手仔细的摸了摸那根结实的栓门杠,光溜溜冷冰冰,将门栓地牢牢实实。他又站在门边侧耳听了会,门外静悄悄地,哪有一丝声息!便将放在墙角的那架木梯子扛在肩膀,揭开门帘进了客房。
见天佑裹挟一身冷气进屋,正德说:“天佑,你把梯子放好,把客房门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