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宽心道:“钱财毕竟是身外之物,别太放心里去,没了咱慢慢再挣回来。庄里家里存的,乘这几天闲着我给你运一些过来。门里门外要收拾,都要使唤银钱呢!你打算要多少,你计划一下。”
金锁道:“也好,现在这个情况,不要多拿,有一坛就够了。”
天佑道:“那好,明天我就取一坛送过来。城里遭了这么大的难,不知道姜哥哥文庙小学堂那边怎样了?”
金锁听了“嘻嘻”笑了起来,道:“哥哥你不问我,我正要给你说姜哥哥的事情呢!文庙小学堂很安全,那些乱兵一个也没进去。这两天城里的人,都啧啧称道姜哥哥礼退乱兵守护学堂的事情。”
天佑好奇地问道:“什么?姜哥哥一人能够抵挡这帮乱兵?这怎么可能呢!究竟怎么回事?”
金锁道:“安顿好姨父之后,我前天就去文庙小学堂看姜哥哥。那天清早姜哥哥就出城看家里的情况去了,我都是听小学堂当晚守夜的俩先生说的。昨天我见着姜哥哥,想跟他当面求证。他听了却哈哈大笑,什么也没有说。所以这事越传越神乎其神了,都说姜哥哥果然不是凡人呐,硬是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没让一个乱兵进入小学堂!”
天佑追问道:“你就直接说是怎么回事吧,别跟我卖关子了。”
金锁道:“我都是听那位先生说的,我跟你学说一遍。”
据说,那夜城内枪声四起、乱兵纷至沓来的时候,姜瀚章在学堂屋里按平常习惯夜读完毕,刚脱衣躺到床上准备入睡。
听到枪声和纷乱的脚步声,姜瀚章情知不妙,赶紧披衣而起穿裤穿袜,下床穿鞋。
白朗义赠的两千两银锭,陈知事让姜瀚章代表文庙小学堂收存、使用和管理。这些银锭,令姜瀚章深感责任重大,这几天都成了他一块最大的心病。
他一直思谋如何妥善安置这些银两,但目前还没有想出一个妥当的法子,所以它们暂时被姜瀚章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一口大木板箱里,现今正静静地搁在他睡觉的木板床下靠墙角的地方。
姜瀚章心里念着这些银锭。下床之后,他弯腰朝床下看了看,心里一时愁肠百结。
自己人身安危事小,这些银锭可事关重大!
若是银锭有甚麻达,岂不是要了他姜瀚章的这条命呢?白将军的嘱托、陈知事的信赖、父老乡亲对他的期望等等,他姜瀚章将何以交代?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他姜瀚章的一世清名算得了什么!今后他将如何在街面上行走,又有何脸面站在学堂里,言辞淳淳地教孩童们舍生取义呢!
所以无论如何,即使舍了自己的性命,都不能让外人进入小学堂,更不能让他们发现这些银两!银是迷心的根,钱是诱人的祸!一旦让手持枪杆的外人,看见这么多白花花的银两,哪有不起劫心的道理!
姜瀚章主意已定,便收了心神,整了整衣衫,一如往常一样推门而出。
此时约莫丑时左右,正是大后半夜。他抬头望天,天上挂着一轮明月,把小学堂映照地一片清辉。夜风徐徐,微微吹拂着他的长衫,令他身心为之一爽。
多好的天色呐!姜瀚章忍不住心里感叹了一声。
他刚走过教舍的一个转角,还未看见小学堂的大门,只听从前面传来一声爆喝:“少罗嗦!快给老子们把门打开!”
姜瀚章心头一凛,赶快加快脚步朝大门疾走过去。
未到近前,姜瀚章就看见与他同时在小学堂值夜的另外两名先生,用肩膀奋力往外顶着小学堂两扇木门的栓门闩。外面的人显然也在用力往里挤,两个门扇正“呼扇呼扇”地摇晃不已,眼看就要被外面的人挤破,瞅着令人揪心。
院门外,还传来杂七杂八的喝骂声和“梆梆梆”的砸门声,姜瀚章凭外面的声音判断,院外站着至少十来个人。
见此情景,姜瀚章赶忙高声喊道:“我是本学堂的学首姜瀚章先生,不知门外的壮士,从何而来?深夜到本学堂来,又有何贵干?”
姜瀚章一出声音,外面挤门的劲力小了下来。
只听门外一人粗声道:“快开门!老子们是西来剿匪的官军,前来找地方安营歇息。”
姜瀚章听这人言语粗俗,知道今夜遇上了兵痞,心里犯难起来,便道:“各位官爷,学堂是孩童们学习之处,自古以来就是孔圣人训导士子之地。请各位官爷移步,另寻地方安歇吧!”
此话一出,只听那人连续猛力捶了三下门扇,粗声道:“什么孔圣人洞圣人,老子们既不识文,也不会断字,与孔圣人有屁的干系!你这先生再不开门,休怪老子们手里的家伙不长眼睛!”
随后传来一阵粗野的哄笑声。
姜瀚章心知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他心里苦笑了一下。自己不舍出这不足百斤的身子骨,恐怕连带另外两位先生也要遭殃。
他略一思忖,高声道:“那好吧。既然各位官爷执意要进,能否请各位暂先推后一步,容我们从里面取出门闩,我出来同官爷说话可好?”
只听原先说话的那人喊道:“别给老子们耍花招!否则我一通乱枪,保证马上就让你们到阎王爷跟前去报到!”
姜瀚章道:“不会不会!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先生,哪敢跟官爷们耍花招,请放心吧。”
那人恨声道:“谅你也不敢!弟兄们!操起吃饭的家伙,一齐往后退三步。三,二,一——。”
姜瀚章抬了抬手,示意两位先生取下门闩。
俩人脸色忧虑地看着姜瀚章,其中门左边一位先生轻声劝阻道:“姜先生!不忙开门,不忙开门啊!”
姜瀚章轻轻摇摇头,道:“事已至此,抵挡徒劳,不如由我出去周旋,请开门吧!”
两位先生听了,知道拗不过姜瀚章,俩人默默地合力抽去了门闩,一左一右地拉开了两扇木门。
姜瀚章稳了稳身心,抬脚端端正正地迈步跨出了门槛。
他抬眼一看,只见月色掩映下的空地里,十六七个大汉将他围成半圈,十数支黑洞洞的枪口,整齐划一地正对着他的前胸膛。
姜瀚章在抬脚的那一刻,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看着眼前杀气腾腾的场景,他一点也没有怯场,倒是爽朗地一笑,双拳紧握弯腰作揖道:“鄙人乃文庙小学堂学首姜瀚章。不知各位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只听人群正中一位汉子道:“面对枪口泰然自若,先生也算是条汉子!”
姜瀚章听声音,应该不是刚才站在门外猛力捶门、粗野说话的那人,便直起身子,朝人群中望去。只见一位身材高大、体格结实的铁塔汉子站在自己不远处。
他心里也略略有些诧异,笑道:“多谢壮士夸奖!壮士该是长官吧?本先生一介布衣,在学堂里教几个穷学生勉强度日,双手无力,身无寸铁,壮士能否借一步说话?”
守门的两位先生眼见姜瀚章大义凛然的样子,他俩也默默地走到门口,一左一右分列在姜瀚章身后。
铁塔汉子见学堂里只有他们三个人,料想对自己构不成什么威胁,又见姜瀚章风度儒雅,神态自如,心里陡添几分敬意,豪声道:“我本行伍之人,刚才手下粗鲁。若有冒犯,请先生包涵!先生请。”
姜瀚章听这铁塔汉子言辞并无不敬,放下心来,大步流星地走到学堂墙侧那颗粗壮的柳树下,静等铁塔汉子过来。
只听那铁塔汉子对列队的士兵大声道:“立正!稍息,原地待命!”说完,就朝姜瀚章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