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知事的带领下,一群人吹吹打打地依次出了东城门。
时下约在小满前后,正是庄稼颗粒渐渐结籽时节。目之所及,城外东川一片开阔的田土里,和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上,处处洋溢着浓浓的绿意。众人的心情,亦为眼前的绿意打动着,渐渐显得舒缓起来。
从城东到碧玉关的这段路程,地势呈西高东低渐次平缓走势,左有一排排农户的房舍院场、绿树和条条道道泛着绿意的田土,右有牛谷河水缓缓向东流动。此时天空太阳当头,万里无云,和风习习,四周空明,一派美丽的田园风光。
走了约莫一袋烟的功夫,天佑回首望去,只见古朴厚重的平襄城墙高高地耸立在西边,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熠熠生辉。
若不是前往城外迎接万众之师,他竟有一种郊外散游的感觉。由于依缓坡东下,人赶路的脚程快,驴骡拉车的脚程也快。不到一个时辰,碧玉关的石峡入口便映入眼帘。
众人正要歇口气,忽听地一声“轰隆隆”的炮响从石峡里传开,惊地拉车的驴骡乍起耳朵,齐刷刷地向后退起了脚步,驾车的活计紧忙着牵缰拉绳。前头正在行进的人们,也被这振聋发聩的响声震地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唢呐锣鼓声俱歇了,大家翘首找寻炮声响起的地方,不知峡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正在愣怔,就见从刀刻斧剁一般险峻的石峡口中,突然“唰啦啦”地奔出两列马队。马上骑着衣装各异的精干汉子,约莫有百十号人。他们一手拧缰一手举枪,将众人团团围住,黑洞洞的枪口个个瞄准站着众人的脑袋。
天佑心中暗暗惊异,难道今天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乱枪打死在这里?
警备局队总队长刘霸天负有保护陈知事人身安全之责。见此情况,他赶忙跨前一步将陈知事挡在身后。
姜瀚章此行是专程斡旋陈知事与白朗见面会晤仪式的,他见来者不善,忙在人群中大声说道:“好汉且慢!切莫误会!本县陈知事听闻白将军率师莅临县境,钦佩白将军侠肝义胆、秋毫无犯之义举。谨具香伞、鼓乐等待客之礼仪,特备猪羊、吃食、草料等物,率本县士绅民众前来犒劳大军,以表本县区区心意。请好汉代为转达。”
说着,姜瀚章钻出人群,将身上随带的那卷宣纸,递给马上的一位壮汉。
那壮汉伸手接过宣纸,把枪别到腰间,双手捏着宣纸顶端轻轻一抖,软软的宣纸立时迎风展开垂下。
站着的众人齐眼看去,只见上面写着“平襄人士欢迎白朗将军仁义之师”十四个浓墨大字。
地上站着的诸人看见姜瀚章饱含力量一气挥毫的大字,忍不住齐声声地叫了一阵“好”!
壮汉听见众人的喊叫,脸上似乎微微有些惊异。他两腿一夹身下的坐骑,捏着宣纸绕场跑了一圈。
骑马围着的其他汉子们,估计是看见了宣纸上“欢迎”和“仁义之师”的字样,感到眼前站着的人并无恶意。他们也将枪别到腰间,齐刷刷地拍掌叫起好来。
地上站着的众人,这才舒了一口气长气,静等马队撤退后继续前进。不料壮汉在风中卷起宣纸夹到胳膊窝里,骑马一溜烟朝峡口奔去,其他骑马的汉子依旧围着众人不放。
姜瀚章心知壮汉应是去向白朗报告消息,该是两方头领正式出场见面了。他转身与陈知事对望一眼,见陈知事微微颔首,知道陈知事与自己定有同感,便伸手示意鼓乐继续吹打,准备迎接白朗将军的到来。
霎时唢呐齐鸣,锣鼓震天,平日寂静的石峡前一派热闹喧哗的场面,惊得正在石峡中或觅食或歇息的鸟儿,也“扑棱棱”地朝天空中飞去。
过不多时,就听石峡中传来一阵震天的喊杀声。随后一片尘土从地上腾空而起,如云遮雾绕般朝众人扑面而来。
大家眯眼细看,成十匹快马从尘土中飞奔出来。
最前头的一位汉子骑着一匹枣红的战马,他身材瘦高,弓背弯腰,头发如寸寸麦茬,根根直立,目光若鹰眼般犀利如刀,一看就让人畏惧三分。他腰扎五彩绸带,腿上着灯笼夹裤,十分精干利落,显然是这些人的头领。
他左右两边骑马的人,个个留板寸短打扮。其中一人还身穿巡警一样的蓝色制服,头戴圆形平顶出檐帽子,浓眉大眼,口正鼻廓,一瞧就是正宗行伍出身。
这些人的身后,黑压压地冲出一片人海。他们所着服装错杂不一,有的骑马,有的步行,有的拉车,有的抬炮,一时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人马!平地里就像夏月天天上突然滚过一阵“轰隆隆”的闷雷,连大地也被震颤地微微抖动起来。
原地站着的绝大多数士绅和驾车的伙计,何曾见过这个阵势?他们顿如木鸡一般呆立在地上,心惊胆寒,不知所措。好在吹吹打打的小伙子胆子倒是不小,欢快的唢呐曲和浑厚的锣鼓声,依然在河谷中舒缓地随风流淌,似乎诚心要把扑来的闷雷给弹压下去。
跑在最前的骑马汉子,一直待马奔到陈知事眼前不远处,“倏”地一勒缰绳,还未待马脚停下,他迅疾滚鞍下马,双手抱拳朝最前面站着的陈知事等人道:“白某何德何能,有劳诸位父老乡亲大人出城远迎?”
陈知事听来人自称白某,估计此人是白朗无疑,也抱拳施礼朗声道:“阁下可是白将军?”
汉子道:“正是在下。”
陈知事见白朗谦谦有礼,放下心来,笑道:“我是鄙邑知事陈鸿宝,久闻白将军大名!今日有缘相见,实是白某三生有幸!”
白朗听了面带喜色,立时将握着的拳头伸展开来,双手握住陈知事的手道:“哎哟,原来是父母官大人,幸会幸会。”
陈知事见白朗原来是个爽快的人,也谦谦有礼地道:“闻白将军远道而来,一路昭告地方,但凡商民能箪壶迎师,决不烧杀,秋毫无犯。陈某闻之心生钦佩,特备薄薄心意,率地方绅民迎接大军。请白将军过目,万请不要推辞。”说着,伸手朝身后一指,并带白朗到身后的板车边查看。
众士绅和随白朗而来的诸人也抬脚移步,一齐跟在俩人身后互相打招呼说话寒暄。
姜瀚章听陈知事与白朗相谈融洽,知道大事已经无碍。他赶忙示意俩伙计将板车上捆着的长条桌子卸到地上,并将那块紫红的绒布铺在桌面,又让他俩把桌子抬到陈知事和白朗方才说话的地方放好。
姜瀚章回头四看,对拉车牵驴的伙计他一个也不认识。当他眼光扫到装满酒坛的驴车前站着的天佑时,忙高声道:“天佑小弟,快把车上的老酒抱一坛过来。”
天佑听到姜瀚章的声音,弯腰从车上抱起一坛老酒,走到姜瀚章跟前道:“哥哥,要酒何用?”
姜瀚章道:“无酒不成敬意!”边说边将六个大粗瓷碗摆放到桌面上,又道:“快快打开老酒斟满,待陈知事与白将军喝酒盟誓完毕,即可大功告成。”
天佑听了,急忙把酒坛放到桌上,扒开坛上的圆木大盖,给六个碗里一一添满了酒。到底是陈年老酒,浓醇的香味霎时弥漫开来,引得随陈知事和白朗行走的众人,也禁不住好奇地嗅着鼻子回首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