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洛阳事过往事
处暑刚过,洛阳城里迎来了一场大雨,雨势湍急如天河倒灌,给城里的人们带来了极大不便,城西渔阳巷受影响尤为严重,宽近三丈的过道有着数尺深的水线,以至于落户这里的人们不得不涉水进出。
渔阳巷处在城西地势低洼处,遇雨水就有涨潮一说,住户们没少为此抱怨,其实渔阳巷以前地势不低,甚至是城内少有的山坳地势,因为城墙扩建,这里成了首选目标,最终才有了今天这般低洼地势。
年前此地负责的府衙办事局传出要加高地势的风声,可时间来到八月尾,巷头弄尾也没见多出几片砖瓦,路边碎裂开的青石板倒是常见,而这里的住户早已见怪不怪,缘由巷内有数家赫赫闻名的军中掌权者,在这些府邸里又有着不小的演武场,长年累月的训练自然会有些碎裂的青石板被遗弃在道路边。
渔阳巷便是借着几位军中权柄者在洛阳城里声名鹊起,这两年洛阳城里的户价在不断上涨,此地自然也是水涨船高,甚至户价远超一般巷弄,究其原因就是巷内住有大元帅王坚、施家府邸等等好些军中大人物。
今日巷里的施家像极了阴沉不见晴的天,自昨日施凌回府邸后,兄妹二人少见的起了一次争执,连早不问世事的施家老人施万峰都给惊动,以至于整个施家气氛一直沉闷着,府邸里的下人更是提心吊胆。
施万峰听闻事情的前后经过后,昨日下午就一直呆在书房里,早间还是施凌关心心切,过去探望了一次,等仆人再进去送茶水时,只觉得容颜疲惫的老人又老了一截。
这刻屋外的雨还在下,雨势倒是小了些,一宿坐在书房里的施万峰难得起身活动身子骨,进屋有些时辰的女子忙起身想去搀扶,可手伸出却停在了半空中,她因心怀愧疚一直没敢看他,片刻的沉默后最终是悻悻收回双手。
施万峰站在书桌边看着两眼红肿的女子,满是怜爱与关切,“洛儿,生在施家苦了孩子你了。”
施洛听得这话再次红了眼眶,抬头望向眉间慈详的大伯时,强忍着哭意却是倔强的摇头。
施凌满脸痛心的坐在书房另一侧,为父亲,更为施洛的选择。他不明白她为何会喜欢刘栗,对方可是施家的政敌,她和刘栗也就注定不会有好结果。昨日从国师府邸回来,恰巧遇上施洛,他便是直言不讳的质问起她和刘栗的关系,又说起有人看见她和刘栗进出花柳巷陌,她的回答直接,也很简单,却让他很是失望,两人为此争执了一番,最后自然是无终而果的收场。
在迟疑片刻后,施凌才试着出声询问:“父亲,此事可有回旋的余地?”
施万峰叹息道:“既然这话都传到我这里了,你认为国主会如何看待施家?施家不能违背祖训,何况此事逃避是解决不了,且由我这把老骨头暂去走上一遭。”
他因为此事想了一宿,施家为国牺牲这些年,换来的却是子女嫁娶都得再三思虑,眼下只为儿女们感到不值。该是自己老了,他如是想着,不然自己怎么也有了私心?昨日见到施洛向施凌哭诉时,他便是有再多的不情愿,也只能埋葬于心底里,毕竟他早将施洛视为自己亲女儿。
屋外的大雨不知何时又小了几分,往日这般时日只觉得燥热,今朝却让屋子里的人感觉到了凉意。
施凌站在书房门前目送父亲离开,坚毅的目光里有不舍,像极了看待奔赴战场的老将,只期许着他的凯旋。等父亲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他才回头看向已经泣不成声的女子,叹息道:“施洛,你怎么还不懂事了?”
“我不过是一介女子,凭什么不能爱自己喜欢的人?”
昨日施洛向他哭诉的那一幕,眼下还历历在目,他是心痛如花似玉的堂妹才没在此刻说些难听言语,却又担心着父亲此去会是凶多吉少。
施万峰离开府邸后直奔午门外的登闻鼓,细雨绵绵里,老人持大锤叩响登闻鼓,声色悲愤,有若滔天冤情。
此事由通正史司上传王宫时,讯息千里间在洛阳官场传荡开。
时间来到下午,历经数个时辰的瓢泼大雨终于偃旗息鼓,国师府邸里,早早备好马匹的师兄弟二人终于踏上南下的旅程。
早在师兄弟二人还未出门时,代表国主身份的王总管带来一份简明扼要的口谕,再就是送给师兄弟二人五万两作为路上用的盘缠,黎书凰自然明白个中缘由,只是这银票分量不轻,其中含义又颇为费心费解,他一时没敢上前去接。
邵元杰一旁笑道:“洛阳半个月的时间,你小子一点都不安分,这都要走了,怎么还胆怯了?”
黎书凰见邵元杰出言允许,一番谢过国主好意后才将银票收进怀里。
这不久,又有代表梁太后的赵总管登门前来,同样带来了一份简短的口谕,还有作为盘缠的五万两银票。
这次陈善道能够明白赵总管登门的内里含义,等邵元杰点头时,他则站立一旁权当看热闹的笑个不停。黎书凰颇有些无奈,可事已至此,只得再次感谢梁太后好意,银票自然也是收入了囊中。
前后两次有王宫总管上门拜访,师兄弟二人无论如何也不敢再久留,拿着国师令牌骑马直出洛阳城,一路南行,还未到城外十里亭时,远远看见亭中有一骑白马女子等候在此,等师兄弟两人走近,赫然发现是他们熟识的刘严瑾。
刘严瑾齐声向两人打了声招呼,陈善道更是高兴道:“刘师妹,好久不见,能在此地相遇是缘,如若是南下,不妨同行?”
黎书凰还来不及出声阻止,刘严瑾已经应声答应,望着英姿飒爽的她,暗叹声接下来的路程怕是有的尴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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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元杰没有送两弟子出城,独自一人去了城中坊市,来到位老者的算命摊前,直言道:“臭鼻子老道,什么时候来的洛阳?”
“你在皇城道出手救那小子难道没看见我?”
“来洛阳干嘛?”
“因缘而来。”
“当年你也是这句话,我那年少弟子在你的劝说下,后来转入魔道,而今是称霸一方,说来我还真得好好感谢你!”说完,邵元杰眼神冰冷的望向摊后坐着的老人,见对方不答话,他再次开口道:“这次又是为谁而来?”
“我为谁而来,你还不知道?”摊主反问道。
“臭鼻子老道,你可别太过分了,我念你同是修道的道友,我徒弟的那笔债才一直没找你算,你敢再多嘴,信不信我真去拆了你家祖屋。”气急之下的邵元杰怒目相向,大有一言不合就出手的可能。
摊主看上去比邵元杰更显年老,佝偻着身子,这刻抬头看着邵元节笑道:“说得好像你不是臭鼻子老道。”
邵元节急不可耐的回道:“刘老六,赶紧收拾烂摊子滚回你古歙州老屋去。”
“放心,这次我也不敢多说。”
刘老六仍旧自顾自的在摊位上摆放八卦演算,好一会后又道:“为了我这条老命,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你还知道怕?”
“我怕的人多了去。”
刘老六看了眼邵元节,从摊位下又拿出一张矮小竹凳,“别站着了,都是一把年纪的人看,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我可不想让人误会我欺诈客人。”他继续摆放卦象,边说道:“那小子的事情我多少知道点,所以只敢替啰嗦几句废话,权当是为天下尽善,为自己续命。”
邵元节没好气的嘀咕道:“也不知道谁把你吹捧为天机老人,我看吹牛老人才差不多。”
受世人敬仰的天机老人坐在算命摊位上和看着年纪相仿的东赟国国师斗嘴,这幕要是传出去,指不定多少修道者要笑掉大牙,又有多少年轻后辈仿而效之。
“听说怀柔寺来了三位和尚?”
这次是刘老六先开口,看向邵元杰的眼神里多了些质问神情,邵元杰叹了口气,无奈道:“梁太后的寿宴,特地从西月国将三人请来洛阳,呆了快一个月的时间,前天傍晚才离开。”
刘老六低声叹息道:“你们这些道行高深的修道者真是白在洛阳呆了这些年,东赟国两百年的道祖基业怕是要毁在你们手里,将来洛阳要是出现寺宇宗庙,那可就让人好生耻笑了。”
“以后的事谁说的准...”
邵元节看着巷外的天空,面色有几分凝重。
“不再坐会?”
见邵元节起身要走,刘老六忙询问句。
“我过来看你死没死。”双手负后,邵元节弓着背似个真正老者匆匆离去。
摊位边没了邵元节的叨扰,巷子里很快传出耳熟能详的吆喝声:“走过路过莫要错过嘞,本大师看姻缘算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