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之后,无救一直表现得很不自在,白色大衣脱了又穿,裹了又裹。我们深知她为此事牺牲不少,但也无从安慰。
她走得很快,我们一直快跟不上。郊外是山贼频繁出没的地方,为避免出现不必要的麻烦,我们统统下马走路,我拽着小马在后面大叫,你等等我。
“再等他们就打起来了!”无救突然转身跟我说。
“你们先走一步,找到他们要紧……”不辣扶着相师在后面跟着,相师又一副脱水的样子,此时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当遗言听着,随时担心他背过气去。
“你和无救女侠先找到他们……我和不辣随后就到……这不让骑马,我快走不动了……”
无救看看我,又看了看居士。
“这样也好,你们俩过去,能说明情况。”居士虽然气定神闲,但修炼之人若未到极顶之时,平时走路吃饭大多还是和凡人一样。我看着无救征询她的意见,她却跑向居士,并且耳语起来。
“他们留在这休息片刻,我们先赶路。”
无救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气冲冲地说着这句话,我突然感觉事态有点严重。我开始想象老飘,他碰到一个跟他抢东西的男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无救似乎走在自家大院,疾行一路从不踌躇,我拿着相师给我如同菜叶的地图在后面时看时追。黄昏已近。
一路无言,天边泛起红霞的时候我们终于来到西郊粮仓。与其说是粮仓,不如说是路边茶亭。外面三三两两坐着几个士兵,每人身边一壶小酒,拿百姓当命的粮食做消遣。
周围不见任何人。我和无救同时感觉奇怪。这时前来轮换的士兵也到了,双方一见面就抢起酒来。
“日落了,我们首领该动手了。只是不知要怎么找到他们。”
“不用找了,等他们动手,我们直接出去就行,城主也差不多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一会看清楚点,别伤了自己人。”
“怎么你也说我会伤到自己人?在落日城的时候我是苦于法杖不在身边,现在可不同,一会让你看看什么叫仙君。”
士兵交接之后也不清点,直接走进里面。就在这时,原本看似平静的粮仓,周围突然冒出四五个人。
每个人脸上都蒙着黑纱,手提大刀悄悄跟在士兵身后,待他们完全走进里面,随即传出几声沉闷的惨叫声。
这时周围冒出更多人,径直冲进粮仓。无救也突然跑了出去,一群人全部钻进里面。
我留在外面不知所措,心里盼着首领赶紧出现。这种心情如同斗鸡,好像在我和无救之间就能分出个输赢。
里面情况不明,我还在外面等着他们出来。就在这时,首领带着兄弟们姗姗来迟。我叫了一声,迎了上去。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相师呢?”
“相师在后面,叫我先过来。这里不只我们一伙人要劫粮仓。”
“这我知道,我们埋伏在周围的时候看见了一群蒙着黑纱的人潜伏进来。”
正说着,无救带着一伙蒙面人从粮仓里出来了。在她身后是一个高大魁梧的汉子。
“这几个就是要来一起劫粮仓的人?”他脱下面纱看着我们说。
我只觉得他们装备好精良,起码刀都比我们的长,并且一个个穿着整齐。我说,城主,我是来自云中界的孤生……
话没说完,大汉拖着我和首领就走。
“现在可没时间废话,身后朋友多着呢!”
大汉说完我转头看去,粮仓中居然追出几十个士兵,拿刀拿枪的都有。待我们转进草丛,粮仓里更是出来一排掌着弓箭的。
眼看士兵就要追到身后,我们的小马也一时不知丢到了哪里。无救突然停下,并转身拔出了剑。
“城主你先走!”无救大喊一声,举着剑就冲了上去。白色麻衣迎风一甩一头扎进追来的士兵队伍里。
“小伙,你是要跟我走,还是留下来看戏?”
城主问得我一怔,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已走出好几步远。我说,我留下来帮忙,我帮主还在这呢。
说罢,目送城主离去。我想,同是首领,为何这位如此洒脱,而我方帮主,此刻正跟几个兄弟围坐在树下观望一个女人在男人堆里舞枪弄棒,恨不得掏出瓜子板凳来。
我来到首领面前大喊,老飘,这就是我在落日城搬来的救兵,救兵到了你怎么不上啊。
首领正看得入神,被我一吼,终于想起自己也是来劫粮仓的。这才从背后取下大宝剑,招呼着兄弟们准备战斗。
此时无救正被几个士兵围着。我看她出剑时每一刺都将带出一阵剑雨,而剑雨落地却不见,打在人身上却确确实实地打出了血花。
又是一个回头刺,剑雨插进士兵咽喉从后脑穿出,但空气中只见血柱,也未曾见有剑刃。
我很奇怪,第一次看见生砍活人,却并不感到害怕。冷静程度让自己想想都觉得诡异。不仅如此,我甚至有举起法杖炙烤活人的冲动。
可能是带着好奇,反正下山之前首领和相师跟我千叮咛万嘱咐的所有可怕事件都没让我退却。当我举起法杖第一次瞄准除了不辣之外的活人的时候,一种无关自由和追求的冷漠感萦上心头。
法杖落下后火球如期而至,刚被无救剑雨弹开的两个士兵还没落地就直接遭到火球冲击。他们的身体出乎我意料地就此散开,一时间眼前一片血肉模糊。
我和无救,还有其他士兵,全都怔在原地不动。首领也在旁边树下,保持着一种冲锋的姿态僵在原地。
剩下的士兵瞬间落荒而逃。几个掌弓的士兵就近躲进了粮仓里,本以为可以就此收场,大家一人扛包大米回家准备过年。但当我们追进去的时候发现,粮仓里面还有一道门。
门已敞开,一个士兵的弓掉落在一旁。门外是一条小道,笔直不知通往何处。粮仓内囤积不少粮食。
“我们是要追过去,还是就地分了行李各回各家?”
无救白了我一眼,走到一个麻袋前提剑一刺,澄黄的谷子便随着洞口顺流而下。
“就我们这些人,一时也运不走多少,我觉得留下一些人守着,再派人回去搬救兵好一些。”
一时间,大家纷纷议论谁去谁留。首领的意思是占领粮仓我们也有功劳,最好是双方都留下一些人清点一下。正讨论着,门外小道远远传来阵阵脚步声。
紧接着,粮仓大门外也突然汇集无数士兵,在一排排手握长枪的士兵后面,一个骑着白马的男人缓缓走近。
“大胆逆贼,光天化日下竟敢打劫朝廷粮仓!”一个头戴红樱盔的男人,站在弓箭兵后面大喊。
我看看门外,此时落日已不见,天空已经可见星光点点。
“你等若是爱粮之人,便不要打本粮仓主意,退出仓外,我可保你们不死,只是受点牢狱之苦。当地农户也会感激不尽。若我放火烧了这粮仓,做个饿死鬼不说,身后名声也怕难以传世……不如出来,做个风光吧。”
说话之人便是马背上的男人。见此人说话心平气和,像相师曾经说起的大将之风。
不过无救的暴脾气不高兴了。青色的长剑已提悬于后脑,剑刃直指门外将军。
“你这恶霸贪官,还敢拿百姓当敛财借口。”
我还没反应过来,无救已经冲了出去。剑雨随着她轻轻一挥手,像一张银色的网一样向将军的方向扑去,但刚到其跟前,一排厚重的盾突然举了起来,剑雨砸在上面丁当作响。地面扬起一阵轻轻的尘土。
见强攻无效,无救一个后翻跳回仓内。门外的盾牌迅速跟上,两步就堵到了门口。
只见无救轻轻跃向半空,举剑直指地面,然后迅速插了下来,地面在她还未落地之前突然卷起旋风,待她冲进旋风里的同时,门外的士兵突然惨叫起来。
本来以为坚不可摧的盾牌上面突然落下剑雨,防不胜防的士兵只得咿呀惨叫。无救继续施法,一阵银色剑风破门而出,将军身前又倒下一地士兵。吓得白马连连后退。
身后响起士兵的进攻命令,小门外的长枪兵依托盾牌的掩护步步逼近。并且阵型庞大,一盾一枪的组合排出了小道很远的地方,像一条长满骨刺的铁龙一样朝我们压来。
“孤生!别傻站着!”无救回头冲我大喊。刚刚光顾看她表演,我立马回过神来,聚气通脉,举起法杖。
天地玄火自杖上明珠汇聚,幽暗的粮仓渐渐地被火光照亮。此刻的火苗就像一条条愤怒的游龙,围绕着火球不安地转动。法杖落下之前我想起相师在出发前跟我说过的商朝士兵。
一些苦于奴役出身的后代,在无法抗拒的巨大生存压力之下选择了放弃信仰,抱着侥幸心理,听信朝廷小人妖言惑众,从此农田不再需要锄头,手中长枪保卫的即是大商朝的未来,百姓会安居乐业,前途会一片光明。这些无辜之人,能放则放,神鬼已在,我们凡人也只能听从命运安排。
我再次想起得道的神仙,那些远离尘嚣的凡人。如何在升天之后变得如此猖狂,戏生命于法则之中。若我此刻在地府菩萨纸上写上一人名字,该赏该罚,赏我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