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天源十九年,初秋。
蓝芝着急的一路小跑,心想千万不要误了这个机会。
前些日子听隔壁村的小虎子说,一个大官家的侍女在附近几个村子挑选婢女,约么着今日该是要到这儿了。
若是能被选上,每月便能拿得九贯铜钱的例银。蓝芝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银钱,心想这样一来用不了多久便能攒足银钱了。
因之前欧阳医仙留下的药材,母亲已服用的所剩无几,且碎银也都花的差不多了。蓝芝决心攒了钱去县城里的大药坊,按欧阳医仙留下的方子为母亲抓药继续治病,这样想着,蓝芝便又加快了脚步。
芜菁村东头,老梧桐树下,一窈窕少女着青色云纹收腰儒裙,腰间系一玉佩,玉佩坠有水色流苏。
青衣少女对面前的村妇摇了摇头,让身旁的仆役给了几文钱便打发了。
村子偏僻,显有外人,蓝芝望着梧桐树下之人,约么着应该就是小虎子口中那个来选婢女的侍女姐姐了。
于是蓝芝快走两步上前:“侍女姐姐。”
青衣少女微微抬头,面前不知从哪儿蹦出来一个穿麻草衣的野丫头,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望着她。
“你也是想来做婢女的?”
“正是。”
少女一只手托起面前这个野丫头的下巴仔细打量了一番,心想五官倒也周正,眉眼中还透着几分灵秀,于是便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蓝芝抿了抿嘴答:“十三岁。”
少女略显满意的点了点头:“年纪倒是适合,”又问:“家里还有什么人?”
“家中,只有一生病的母亲...”蓝芝眼神略有黯然,低下头,用手抻了抻褶皱的衣角,低着头问道:“侍女姐姐,听说做婢女每月能得九贯钱的例银?”
“那是自然,至少可得九贯,若做的好有所晋升,例银也会跟着涨的。”
蓝芝抬起头满欣欢喜的望着青衣少女。
“太好了!侍女姐姐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家里的娘亲还需要银钱买药治病呢!那...侍女姐姐你看...我可以去做婢女么?”
“那你说说都会些什么?”
蓝芝掰着手指数道:“砍柴、挑水、洗衣、做饭,这些我都会的。”
“别的呢?”青衣少女再问道。
蓝芝仔细想了想,有些难为情的说道:“别的我就不会了。”稍稍一顿,又接着说道:“但无论什么我都愿意学的!”
青衣少女细细看了看面前的少女,虽非貌美但灵气有余,年龄合适亦容易调教,最重要的是孝心可贵,毕竟百行孝为先,这也算是一个大大的优点了。
于是青衣少女点了点头问道:“那你可现在启程随我回去?。”
“家中母亲还在等,我得回去告诉母亲一声。”
“好,我先去接镇上的其他丫头,未时你村东口等我。”
蓝芝应了声,转头便朝家里方向一路小跑去了。
......
应城,郑府。
转眼蓝芝来郑府已两月有余,一直在招她入府的侍女慕容娉手下学习规矩礼仪。
蓝芝不解,她原本以为在大官家里当婢女应该是砍柴挑水、洗衣烧饭之类的活计,这些她在家中也常帮母亲忙,去了大官家一样做得,但万没想到这规矩礼仪学了一月又一月,心想这大官家的规矩也太多了。
“琴、棋、书、画,全要学,连走路也要练,我都快不记得该怎么正常的走路了,唉......”蓝芝蹲在地上,一手抱膝,一手托着下巴,歪着脑袋懒洋洋的看着几名同她前后入府的小婢女们在院子里走过来,走过去。
“蓝芝你又偷懒,小心慕容姐姐一会儿见了罚你。”少女款步姗姗从蓝芝身旁走过,戏笑道。
少女着素色高腰襦裙,款动金莲,裙摆荡漾犹如行云流水,煞是好看。
“暮雪,你说走了一上午,你就不累?要不也来歇歇?”
暮雪笑而不语,继续练着步。
“看这时辰,马上就要吃午饭了,也不差练这会儿…”
话音未落,蓝芝霎时间竟觉颈后一凉,只见地上一个人影,
蓝芝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转即跟着暮雪身后有样学样,走过来,转身,走过去,完美。
慕容娉“啪啪”拍了两下手,说道:“好,就练到这儿吧!蓝芝留下,其他人可以歇息了。”
蓝芝顿时后背一紧。
慕容娉厉声说道:“不要仗着几分小聪明就耍懒。”
蓝芝心想,暮雪这个乌鸦嘴,尽是好事不灵坏事灵,这回惨了。
“如此没有规矩,怨不得我罚你。”说话间,那人顺势拿了旁边桌案上的水碗,拎起水壶往里注了水。
蓝芝心想,又是顶着碗练步不准洒水呗,次次都是如此,罚的毫无新意。
“顶着。”慕容娉将盛了水的碗递到蓝芝面前。
眼见这罚是落定了,蓝芝只得小心捧了水碗,老老实实的顶在头顶。
“小心着,我一会儿回来看,要洒一滴,看不收拾你!”
蓝芝扁了扁嘴,讪讪答“是”。
慕容娉看蓝芝这小模样真是好气又好笑,没再忍心多训斥,转身出了偏院,往西厢方向走去。
这边西厢书房之中,一男子执笔立于书案之前,低头看着书案上写了一半的书信,若有所思。
男子目如星朗,高而徐引,羊脂玉簪束发,一拢流云锦缎墨袍,玄纹云袖,腰间系一琼钩玉佩,琼钩玉佩与墨袍相互映衬,似皓月千里。
听闻脚步声,男子微微抬头,见慕容娉面带笑意款步进门,摇了摇头浅笑道:“可是那小丫头又挨了罚?”
慕容娉欠身行礼笑道“可不正是。”
男子伏案执笔笑而不语。
“其实罚她我也于心不忍,那小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喜欢偷点小懒,我对她严加管教些,也是为了她以后好不是。”慕容娉绕到案边打开红印泥盒子递到男子跟前。
男子拿起印鉴按在落款处,‘郑晟隆印’。
郑晟隆乃当朝镇远将军郑雄之次子,未及弱冠之年便任禁军都尉一职。
郑家与三殿下母妃外戚有姻亲之谊,郑晟隆亦三殿下卫胤宸一党。
“可是送去给三殿下?”慕容娉问道。
“一纸寻常请安折而已,不用避忌,大大方方送去即可。”
慕容娉会意,接过折子便告退了。
这时仍在偏院受罚的蓝芝早已耐不住性子了。
“这侍女姐姐怎么走了那么久还不回来?不是给我忘了吧!”
蓝芝一边顶着水碗练着步子,一边小声嘟囔道。
“这要练到什么时候才能停吖,哎......”
脚下一个踉跄,蓝芝瞬间失了平衡左摇右晃,幸得她眼疾手快护住了碗,但这水可是摇摇洒洒没了大半碗。当然,顶着碗的蓝芝自然是不能幸免。
蓝芝只觉头顶一凉,眼瞅着水顺着脑门子往下流,蓝芝泄了气的拿下了水碗,嘴里还念叨着:“得了,这都快洒没了,也别练了,等着一会儿接着挨骂吧......”
蓝芝心想,要不趁着侍女姐姐没瞧见,赶紧溜了吧,气极了无非也就叫来说一顿,罚个抄书什么的,那坐着挨罚可总比站着练步子轻松多了。
蓝芝抬眼瞅着被水浸湿耷拉下来的一缕发丝,水还顺着“啪嗒、啪嗒。”直滴答,蓝芝没好气的吹了吹头发。
眼前这一幕,被路过的郑晟隆全都瞧在了眼里,竟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蓝芝顺着声音侧头望去,廊前站着的不正是郑府的二少爷郑晟隆么。蓝芝想起侍女姐姐可提点过,郑晟隆身份虽是府上二少爷,但在朝廷里是任禁军都尉官职的,所以奴婢们礼应称为“大人”。
想至此处,蓝芝便赶忙行欠身礼道:“大人万福!”
郑晟隆忍着笑抬手示意蓝芝免礼。
“小丫头,听你叫这大人怎么倒显得我老气横秋的,我可也没比你大几岁,称我少爷即可。”
总听说二少爷待下人和善,看来不假。可蓝芝转又思量,人家二少爷谦逊,但做奴婢的不能无礼啊,这要让侍女姐姐见着了,保不准又得挨罚,到时候受罪的还不是自己。
蓝芝转了转眼珠,思定之后,欠身答道:“是!少爷大人。”
“少爷大人?这又算什么?”
郑晟隆苦笑,扶首汗颜。心想这小丫头是有意思,怪不得总是弄的慕容娉哭笑不得。
这么称呼难道失礼了吗?蓝芝不解。
“小丫头,快拿去擦擦。”郑晟隆从袖筒里掏出一方素色蜀锦丝帕。
蓝芝接过帕子,欠身回礼:“谢少爷大人。”蓝芝用帕子抹了抹湿漉漉的头发,心里一暖,转念又想二少爷既然对下人如此和善,若帮我向侍女姐姐求个情,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若是这样的话,刚才的失误或许就不会再被罚了。
于是蓝芝抓了抓头,诺诺道:“只是…我…...”
“可是怕再受罚?”
蓝芝羞愧的点了点头。
郑晟隆轻轻扬了扬眉峰,嬉笑道:“那我来考考你,你若答的出,我便向慕容娉为你讨了这个人情,可若是答不出…”
“我若答不出,任凭少爷大人惩罚!”
见蓝芝信誓旦旦,郑晟隆颔首道:“你是因为练步偷懒受的罚,若你答的出所练何步、如何行步,即是已学有所成,自不必再费时多练。但若是你答不出,即是不学无术且不服管教,那便确实该罚了。”
蓝芝点了点头,认为此言合情合理。
于是回忆起慕容娉教学时的情景,依样学样的摇头晃脑道:“室中谓之时,堂上谓之行,堂下谓之步,中庭谓之走。嗯......啊!此步名为安步,凡出入进退,行步要安祥。掉臂与跳走,客止殊不臧。惟有长者召,疾步却无妨。于此过舒迟,不似侍女行。”
看着小丫头有模有样对答如流,郑晟隆含笑点了点头,说道:“行了,你歇息去吧,这人情我替你说得。”
如今不用再受罚,蓝芝心里自然欢喜,向郑晟隆俯身行礼告了谢,便转身快步退下了,生怕那人一会儿便会反悔一样。
见的多了宫苑内外那些毕恭毕敬、唯唯诺诺的奴仆,郑晟隆只觉小丫头这般活泼可爱的也确是有趣。
郑晟隆看着小丫头的背影,嘴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但不一会儿又轻叹一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