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能那么快找到？”韩危明听他话中之意，不禁有些错愕道。他对莫九渊此时的好整以暇不解，对方大举紧逼，却还是安之若素，无所作为，这到底是对谁的自信？
“约有一个时辰。”莫九渊巍然不动，身形和背后竹林合成一副自然山水画境。
“那莫先生能用这点时间，告诉我一点关于对方的来路吗？”了解一点对方的人手，至少自己不至于毫无准备。
“来的都是好手，画舫的敌人。”
“就这么多？”
“想知道更多，去战斗中了解。”莫九渊干脆把眼睛也闭上了。
韩危明有些气恼，恨不得一拳捣上那张可憎的俊容，此时却只好忍耐下来，坐在他的对面。
两人一时无话，而被山雾微微遮拢的太阳，却开始渐渐偏移。
“来了。”莫九渊徐徐站了起来，一整衣袖，脸上却更显从容。
韩危明也感觉到了，二十丈内，人，一点一点开始多了起来，行动的脚步越趋缓慢，一人一人的杀气却在这静谧中无声地传递汇集，凝重的压迫让小谷中特有的山岚都渐渐退避开来。眼前，却因为天然地形的掩护，藏在暗处的人，却几乎看不出，但，绝对有数百之众。
他慢慢靠近莫九渊的背后，悄声道：“想不到你的命这么重要。”
“对方不一定要我的命。”莫九渊说道。
“不错，”眼前一人穿雾而来，黑衣蒙面。“莫先生倒是风雅之人，寻了这么一处地方藏身，只是先生想不到我们找来得这么快吧。”
快？你们比他预料的还来晚了半个时辰，真以为他是藏身此处躲避追杀？韩危明觉得好笑，心中腹诽。只是也觉得他以两人之力对抗数百好手的行为太过冒险。
见两人不如预期的紧张且毫无回应，黑衣人有点疑心，但见四下并无人埋伏救援，便继续道：“先生是聪明人，该知道我们并无意为难先生，再说了先生既非画舫中人，只要你...”
“如果你们还没准备好，我可以等。”莫九渊冷冷打断道。“但，我讨厌废话。”
领头的黑衣人顿觉面上被人狠狠一掴，顿时恼羞成怒，打了个响指，喝道：“动手！”
潜伏的刺客得了命令，并没有大规模杀上来，而是几个剑手持剑靠近过来，似是试探性的出手。
韩危明如渊渟岳峙，手按剑柄，摩挲着鸟头剑首。莫九渊却忽然翩然扬袖，一舒一展，似梦里惊鸿出云岫。
眼前，五个剑手从不同方向进攻的剑手却已经倒下，姿势绝不优美。
现场陷入一种冷寂，仿佛在每个人心里，有一场无声冷雨潜入，随后带来的，却是一片诡诡冷夜。
因为除了韩危明，在场没有人看清他的出手，所有黑衣人眼里一副好像见了鬼魅的样子。韩危明眼中，是莫九渊扬手将五枚三寸细如牛毛的针打向五个方向的刺客，手法略有差异，而针，却分毫不差地刺入了五个人的心口。他的姿势极美、极妙、极快，如梦，来自地狱的一场梦。
方才那五个黑衣人摆出的是点苍的五峰剑阵，剑阵以五人配合五行方位，一旦缠上，便是不死不休，对手每个动作都在剑阵的笼罩下，攻守严密，是点苍剑派名宿集数十年心血之创，威震西南，非本派高手剑客不可施为。这看似文弱的莫九渊甫出手，那可怕又不可见的招式，便破了这剑阵，让五名点苍高手无声倒下。为首黑衣人惊动之间，眸色愈阴沉，向后一退，打了一个手势。
几十支冷箭从不同的方向破空而来，“咻咻咻”的箭声一齐鸣响，莫九渊却笼手袖中，负手而立。
韩危明的剑，在此刻出鞘了。
湛然剑影中，秋水澄不流。
这一把剑，剑身如澄澈琉璃，通透如泪，形质奇美，如剑的名字，人望之如寒饮秋露，脏腑俱凉。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把玉光璃质的剑，会委身在那把黑旧剑鞘里。
而真正令人奇的，却是少年的剑法。
在黑衣人的眼中，他看起来只是简单地划了一下，那动作算不上很快，力道也不似极大，手法并没有看起来很巧妙，一层如雾如幻的薄薄光剑之网却环罩了周身，箭势却好像改变了方向，轻巧地避过了两人，反向四方远处射去，暗处的惨烈厉嚎四作。
“你的剑，很稳。”莫九渊的手却悄悄靠近了腿侧。他看到的，是韩危明的以快剑御气，那一划，实际已快速地掠过数十次，以巧妙的剑气引导箭势偏转，形成一张快剑寒光之网。这样的灵迅的快剑，足以令大部分的江湖的剑客钦羡。这少年的拳术已是当世一流，而剑法却果然更显惊艳。
韩危明并不答话，恍若未闻，神态愈发认真应对这箭雨疾疾。
而莫九渊的手，屈伸食指，看似随意弹拨，那无形无影的针，却在快如迅雷的手指下，细针如不可见的雨丝落下，让所有敢于近身的刺客均如落叶坠地。
而所有的黑衣人，无视对方的高绝剑艺和恍如噩梦的暗器手法，不顾性命一般前仆后继。而强弩手训练有素，箭雨越来越密，一轮接着一轮，中间竟没有停顿的空隙。
虽然眼下尚算安全，但是毕竟体力有限，敌众我寡，若这般长久对峙下去，自己和冷剑秋武功再高，就算能支撑突围也终究非死即伤。念及此处，无名的快剑又更添一分冷静却狂野的快意，大有豁出性命、背水一诀的气势。
莫九渊的外袍忽然一解，真气充盈，随手再张开一卷，竟将疾来的几十支箭矢吸引到一处，包了起来。手却悄悄对韩危明作了撤退的手势。
韩危明会意，剑法更转随意，剑气挥洒如江涌四流，剑势一时将身边刺客迫退几步。
而这短短的空间，两道人影却趁隙钻入了竹屋，门被闭上，好像内有机括的声音重重落下。
领头的黑衣人手一挥，躲在暗处的大群黑衣人聚集了过来，像鬼魅从幽林角落苏醒。
他们开始推撞那道看起来很脆弱的竹门，用兵器劈砍，这竹门却坚逾铁石，厉劈疾砍之下，不过几道剑痕。
此时他们忽然发现这竹屋是完全封闭的，没有窗户，连缝隙也几乎没有，是个完美的密封竹屋。
黑衣人神色一厉，双掌一拍。
旋即，已经有人捡来了干枯枝，有人拿出了火石，有人摩擦了起来。
只片刻，这竹屋便被烈烈火焰包围了，而刺客们并不急着离去，只是静静等着，看着火势完全舐食了屋子。
他们的眼中有一点残忍的快意飘过，但这些，他们见得太多，从微悯到麻木，最后变成了病态的快意，享受别人的死亡不仅是为了确保既得目的的达成，也成了一种培养对自己的残忍，不过，本就是沉沦之鬼，何必在意。
直到整个屋子完全在火焰里沉没，他们才以满意地姿态离去，也许，这一票后，自己未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必再出行动了。
可，漫天火焰吞卷了竹屋后，像一个巨大的爆竹炸开了。
他们眼前最后一幕的景象是从未见识过的壮丽烟花，随后他们也置身在烟花之中，烟花绚烂无方，可没有人愿意置身其中......
守在谷口的黑影子们，却来不及见到这烟花，便已经倒下，死得太匆忙，死得太匆忙。
送走他们的，是一柄柄陌生淬血的冷锋，血滴在地上，血溅在人脸上。杀人的人，被杀的人，此刻成就地狱景象。
那张最干净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点微笑，擦拭过刀的白色丝帕被风轻易带送，飘扬入谷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