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两人正想着各自的心思,财旺跌跌撞撞推门而入:“三少爷,我朝河那边喊了话,岸上站着好多人。我瞭见有个人乱喊乱叫乱奔乱跳,有个婆姨被人扶着一个劲地哭吼,能吼塌天。还有个女娃娃也跟着哭吼,好像被人家打了一顿。我好一阵喊,那边才安静下来,有人应声。我说这是我们三少爷让我告诉的,人家说不信。你们三少爷怎么不出来?我们家小姐怎么不露面?哄鬼咧!三少爷,你看,好心不是当了驴肝肺!”
白永和见财旺说话不把门,就使了个眼色让他住口。本来爱丹就为此事着急,如今一听更是心焦火燎,虽然人在永和关,可是眼前浮现的都是延水关的一片慌乱情景,急得像坐在鏊子上,不由得就往炕沿溜,想亲自到河边给父母报信。
劫后余生,本属不易,更何况是女儿身,娇养体,哪里能走得动?更不要说报平安了。她只觉得身子骨像团面,想立立不起来,想爬爬不出去,刚一动作,便身不由己地摇晃,一头栽倒在炕沿边坐着的白永和怀里,窘得她小白脸成了大红脸。白永和慌忙把爱丹扶起,让她重新躺下。财旺本想帮一把,有三少爷在,他搓了搓那只脏手,就没敢上前。白永和本不想就此事到河边呼喊,那多有失身份?可是这里爱丹烦躁,对面人心不安,看来不出面是不行了。他让财旺叫来刘婶伺候爱丹,就朝村外走去。
永和关与延水关一水之隔,山高谷深,河面狭窄,天晴时分,可以看得清对面的熟人。因为这样,两岸来往虽多,并不总是依赖渡船,平时谁家有事,只需朝对面高高呼喊几声,对面人家听到呼喊,出来走到河边,回应一声就妥了。
财旺见三少爷一个人走了,也紧随其后来到渡口。白永和在渡口站定,以双手圈成喇叭状喊叫起来。第一声显然太低,对方没听见;第二声伸长脖颈猛喊,习惯四平八稳说话的他,因不适应高喉咙大嗓子喊叫,有前音没后音,如同受潮的爆竹放了哑炮。财旺见三少爷这副样子,忍不住地笑出声来,见三少爷回头看他,马上收敛起笑容。对三少爷说:“还是我来吧,三少爷。”
白永和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财旺吸足了气,也是喇叭状,也是脖子伸得老长,同时把脚后跟踮起,喊了起来:“噢——对面杨掌柜家听着,我们三少爷来了,你们可看的当了,你们当面问我家三少爷,我说的是真是假?是我哄人哩,还是你们不凭信人?”
白永和嫌财旺说多了,把财旺往后拉了拉,就势说:“杨掌柜,你家爱丹让永和关的人救起来了,放心吧,明天水退了,就送她过河。”这一次,声音高低恰到好处,河谷里传来阵阵回声。
对面一拨人听了,愣了片刻,静了片刻,就有人回话:“噢——听见了。既是三少爷亲自相告,我就放心了。三少爷,我杨某谢谢你了!”
两面一阵应答,皆大欢喜。这样沟通的不只是信息,更是两岸的人心。人隔两岸,心连一起,桀骜不驯的黄河仿佛也放慢了脚步,正呜呜咽咽地吼叫着流过,好像是为自己刚才的过失而悲鸣,为黄花闺女的生还而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