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白永和来到渡口,还没开口,白三奴就喜滋滋地禀报:“少帅出马,一个顶仨。昨天你找了杨掌柜,今天立马见效。我和百家锁说了,这几天来往驮骡多,一家各出两只船。”说完,正要走,又想起什么,神秘兮兮地问:“见她没有?”
“谁?”
“还有谁,你的爱丹嘛!”
“没见上,人家不在家。就是在家,又能怎么样?梧桐树倒了,凤凰飞了,两不相干了,还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做甚!”
“嘴里说的不是心里的话,你不想爱丹才怪哩!”
白永和挥舞着拳头,白三奴躲了开来。二人说笑了一阵,白永和安顿三奴道:“渡口是咱白家的金饭碗,你可要上心点干啊!”
白三奴扬了扬手说:“放你的一百个心吧,有我白三奴掌舵,保准咱白家顺风顺水!”
正说着,从欢喜岭上下来一队驮骡,清脆的铃铛声由远而近,叮当悦耳。只要这叮当声一响,白家的店就有人住了,饭有人吃了,过河钱就有得收了,生意就活道了。白永和等驮骡走近,便问走在头里的人从哪来的,回说是从南路汾城上来的。白家四百年前从汾城逃难来到此地落脚,至今,白家祠堂里仍供着一只海碗,那是老祖宗要饭用过的。每逢祭祀,白氏后人都要朝这只布满斑痕、写满辛酸的老海碗顶礼膜拜,意在不忘根本。所以,白家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凡是汾城人过河,只收半价。汾城人经商出了名,加上永和关白家开恩,只要从平川上来,哪怕多绕几步,都愿意走永和关。白永和看着十几头骡子上了船,正准备离开渡口,听见领头的和白三奴说:“白老艄,今天身上带的钱不多,可好够去延川三天的盘缠,卖了货返回来再给行不行?”
白三奴说:“早不说,迟不说,牲口上了船才说没钱。过河钱已经让了一半,还想全免了是不是?”
那个领头的客商赔着笑脸道:“我说的是真的,白家能照顾我们,我还能做下这等不讲信用的事。返回来一准给,放心吧兄弟。”
白三奴见三少爷在场,不好当这个家,便逼着客商掏钱。正在双方拌嘴之际,白永和发了话:“三奴,让他们过吧,谁也免不了手头紧缺的时候。”
那位汾城客商听了,心里一热,忙问三奴:“这位是?”
“我家举人老爷——三少爷。”
那位客商忙作了一个揖:“对不起,今天在举人老爷面前现丑了。”
“没甚,小事一桩。以后有事尽管吭声,出门在外不同在家。有钱给几个,没钱下次来。老乡,一路顺风!”
有一天,一队驮骡走进白记客栈,领头的才搭讪着说:“不好意思,身上的钱在半路上让人抢了,所幸驮的是生铁,他们不要,要不,这趟脚就算白跑了。白掌柜,您无论如何要让我们住下,过了河,这铁就是钱,返回来双倍还您,怎么样?”
店掌柜有些犹豫。虽说来往客商大都守信誉,讲义气,也免不了一半个奸猾小人,见白家乐善好施,就钻个空子取个巧什么的。如果诚如所说,下次补上还好说,如果上了当,让东家知道了就得多费口舌。店掌柜说:“你说你没钱,他说他没钱,白家不就成了救济所?这样下去,我们的生意还怎么做?”
可好,白永和从渡口回来经过白记客栈,瞅见掌柜的白满囤站在院里和一位客商唧唧喳喳争吵着,便站在门外听他们说话,原来又是一个没钱的!
白永和信步进门,看了看那个形容落魄的商人道:“您在哪里被抢的?”
商人见来了一位管闲事的,就不耐烦地说:“我已经给白掌柜说了,你又来问,多管闲事!”
白满囤见客商出言不逊,急忙给白永和赔了个笑脸,像老子训儿一样呵斥客商道:“这是我家三少爷,有你这样说话的吗?”
客商一听,吓了一跳,边用手打自己的嘴,边不无歉意地说:“看我这张臭嘴,真该打!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三少爷,赔罪,赔罪!”
白永和说:“不知者不怪。出门人遇难,心里窝烦,嘴上毛躁。怎么回事?”
那位客商愁容满面地把事情经过重复了一遍。白永和对白记客栈掌柜白满囤说:“白掌柜,让住下吧。”转身对客商说:“赶明,吃上两碗面,送你上渡船,怎么样,客官?”
客商见三少爷通情达理,大仁大义,就作了一个揖:“多谢三少爷开恩,不走的路走三回,以后但有生意,愿与白东家合伙发财。”
白永和客气地点了点头,就踅转身,手背在身后,颇有成就感地朝九十眼窑院走去。
一回到空荡荡的窑里,他的心就随着空洞起来,硕大的窑洞竟找不到一处可以让心灵栖息的地方。窑里冷冷清清,死气沉沉,好似一个冰窟,使他感到透心彻骨的凉。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是外面的风光无意光顾寒窑,还是寒窑冷却了外面的风光?他摇了摇头,不由得苦笑一声,头往铺盖卷上一枕,又想开了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