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能记录时间呢？棘奴长大之后一直这样想。是水滴穿石，还是潮起潮落。很久很久之后他才发现，时光是一把很钝的刻刀，它不快，它没有大开大合的挥动哪怕一点点。它总是以你肉眼可见的速度挥过来，就像清晨树荫向西，午后树荫向东一样，你可以看得到它的变化，但你永远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变化的。
轰隆隆！那是马蹄踏在地上的声音。大皇子慕容儁的马场在城外，相比于城内的拥挤嘈杂，慕容儁更喜欢城外的幽静。
春天快来了，城外的牧草争着抢着挤破了都从冰封的地里钻了出来，如果你蹲下仔细看看会发现一抹翠绿，如果你对目光在远方，现在的草原任然是一片孤寂的凄凉。
马儿正是养膘的时候，万物复苏，寨子里的马也开始活跃了起来，他们成群结队在牧羊人的鞭子下左奔右突，有如蛟龙又如闪电。棘奴鞍下的绝风不安的踢踏这蹄子，绝风是匹小马，只有六个月大，但也做够承载棘奴了，有的时候不得不感叹造物的神奇！就像马和人，马的生命有二三十年，但是它们只要短短一年两年就能从一匹小马长成一个可以在战场上驰骋的大马。而人，人的生命可能有六七十年，可是人类却要花上十几年甚至二十年才能长大成人。
棘奴和欣瑶跟在慕容恪身后，本来他们是要上火雷原上赛马的，可刚到城门黑察便追了上来，说是大皇子让慕容恪去马场等他，反正也是闲来无事加上欣瑶言语间对这个大皇子有些好奇，两人索性便跟着黑察来了。
棘奴在棘城生活了这么久却从来不知道城外还有这么一片马场，或许是他的心思都在腰间的刀上。大皇子的马场在棘城的北边，伯翰像一把刀把它切成了两个部分，刚刚开春，河里还有冰凌，水势并不急，马群像是跑累了，聚集在河边低头饮水。这是一群纯正的乌沁马，他们没有凉州大马的高大却有不输给凉州马的力气，宽阔的胸膛里面是一颗大心脏，奔跑起来血液就像是在皮肤下面泵动一样。乌沁马算不上最好却胜在全能，在牧民手里他们可以是拉车的挽马，在军队他们可以是战马。在这北地最有名的是黑山马，最漂亮的却是北海的狮子马。而这两样不算珍惜却也并不常见。
慕容恪的承影比棘奴的绝风大了不少但也开始不安分，慕容恪拍着承影的头说：“小红，你是不是也想跑一跑？”承影像是听懂了打了个响鼻。却是棘奴先翻身下马，拍了拍绝风的脖子，像是说了些什么，绝风滴溜溜的转动着他的大眼睛也不知道听懂没听懂，反正是撒开马蹄就跑了出去。
欣瑶跟在后面，看着绝影的样子赞叹的说道：“小黑马将来绝对是一匹好马！”
慕容恪也把马放了出去说：“绝风，肯定是一匹好马啊！和我的承影一样他们都是野马王的后代，不过绝风是乌沁马，而我的承影却是黑山马。”
欣瑶听见慕容恪有些自夸的意思，便冲着他做了个鬼脸说道：“什么乌沁马，什么黑山马，要说威风，那要当属我们北海的狮子马！”
欣瑶拉过棘奴，“棘奴，等你长大了姐姐送你一匹夜照狮子。”说完还冲慕容恪挑了挑眉毛。
棘奴并不懂马，因为在乞活军里马算得上是一个稀有的东西了，试想赤地千里连人都养不活又有什么余力来养马呢？不过光听名头棘奴也知道这个叫夜照狮子的一定不凡。
慕容恪凑到欣瑶跟前，低眉顺眼的说：“姑奶奶，干嘛厚此薄彼，棘奴个呆瓜又不懂得这些。我看是不是送给我啊！”
欣瑶十分厌恶慕容恪，理都没理。
很多年之后，慕容恪走进欣瑶的王廷，问她：“你当年为什么选棘奴而不选我呢？”
时光让欣瑶变得沧桑，可那时人们依然说她是草原上最美的人，她嘴角透着甜蜜，对慕容恪说：“因为从我第一眼见到他起，我就知道我和他是一样的人，他的眼里有火光和怎么隐藏都隐藏不住的孤独。”
棘奴看着欣瑶和慕容恪斗嘴的模样嘿嘿的傻乐，仅仅一个上午他便这样好多次了，慕容恪便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呆瓜，欣瑶也一直呆瓜呆瓜的叫个不停。棘奴并不生气，或许他感到还不错。
黑察骑马过来，身后跟着一群赶着大车的奴仆。那群奴仆从车上卸下帐篷，就地便搭了起来，又从别的车上卸下收拾好的羊羔，棘奴动了动鼻子仿佛从口气里嗅到了烈酒的味道。
隔着好远黑察便跳下了马，他快步走来，对着慕容恪恭敬的行礼说道：“四皇子，大皇子还在金帐一会便过来，让我给您在帐子里先休息。”又对欣瑶说：“公主！皇子让有看上的马千万别客气尽管带走！”
说完黑察就要走，慕容恪叫住了他说：“黑察将军，大哥叫我们过来到底有什么事？”
黑察憨厚的说：“四皇子可别难为我了，我是真的不知道，不过既然是在马场，我觉得一定是和马有关！”
帐篷不一会就被搭好了，三人走进了帐篷，里面竟然摆上了北地并不常见的瓜果。棘奴知道有些是金陵城才有的东西，从金陵将这些东西运到棘城并不简单，更何况还是冬天。
欣瑶眨着眼睛若有所思，她看了看连忙招呼她和棘奴两人坐下快吃瓜果的慕容恪，轻声骂了句：傻瓜。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帐子被掀开了，依旧一身白袍的慕容儁走了进来，他随手丢下自己的披风，看着满地的果核说道：“你们不会是吃饱了吧？我可是让人准备了烤羊的！”
看着棘奴和慕容恪目瞪口呆的样子，欣瑶捂着嘴咯咯的笑着。慕容儁也没有架子，并没有坐在上首而是随便找了给位置坐了下来，欣瑶看着他说：“大皇子可真是好生活，这些瓜果恐怕金帐里都不常见吧！”
慕容儁随手丢过去了一个葡萄说道：“你这妮子，吃的都堵不上你那个破嘴！”慕容儁抬手便有一个仆人给他递过去了一碗冒着热气的牛奶，慕容儁也不吹一饮而尽，看来温度刚刚好，他把那个镶着金边的酒碗顺手放下，看着慕容恪说道：“你看我这个马场怎么样？”
慕容恪却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大哥叫我来这里是干什么？”
慕容儁笑了起来，拿手点着慕容恪说道：“你啊！你啊！怎么这么个臭脾气？”他看慕容恪依旧冷冷的脸又说：“好吧！跟我出去。”
三人随他出去了，站在高地上正好能俯身整个马场。棘奴睁大了眼睛想从远处的马群里找到他那匹绝风，过来一会儿他便放弃了努力，因为这个马群实在是太庞大了，刚才还不显，现在却突然多了太多。棘奴觉仿佛整个棘城的马都在这里。
慕容儁悄然开口说：“这个马场是爷爷死前赐下的。当时比这还要大！后来父皇南征北战又从这里调走了不少马，奴隶们花了整整两天才把马场上的一个个马群聚拢起来，昨天数了数能上战场的一共也就一万多了。”慕容儁看着三个孩子眼里充满了惊叹，顿了顿又说：“你要上战场了，哥哥也没有什么好送的，就这个马场还算拿得出手，就送给你喽！你是个大人了，成年的皇子那个没有自己的帐篷和牛羊呢？”
慕容恪若有所思，棘奴想劝慕容恪收下，可是他又觉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尤其他对大皇子的印象并不好，可以说在这棘城里他除了寥寥几人对别人感官都不怎么样？
欣瑶插话道：“我看大皇子其实并不想给只是嘴上说的好听！”她撅着鼻子阴阳怪气的说。
慕容儁漏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让人看上去邪气凌然，“公主为什么这么说呢？”
“慕容恪只是一个孩子！宝物装在自己怀里难道没人去抢么？你也说了皇帝叔叔南征北战从这里调走了不少战马，眼看又要出征了，呵呵！怎么会不伸手来拿？我看啊！有些人就是左手转右手。藏着坏心思。”欣瑶眨巴着大眼睛，做出了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没想却是慕容恪先说话，他说；“不会，哥哥不会做这种无趣的事，对吧？大哥”他抬起头，盯着慕容儁，脸上透着坚韧。
慕容儁伸手捏了捏慕容恪脸上的嫩肉，说：“我是你的哥哥啊！你还不知道吧？此次出征，父皇要你单领一军，不要惊奇，你只是王旗下的那个人，行军打仗有司马和黑察帮你，恰好我寨子里有一万没有战马的勇士，一并给你，此行若有战功分给哥哥一半。”
慕容恪长大了嘴，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无数次幻想有一天带着大军，可是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来的这么突然。他忽然决定即使是陷阱也要往里面跳上一跳。
还没有等他开口，慕容儁又说：“别拒绝哥哥，到时候你能不冲锋就不冲锋，黑察说你现在功夫不错，可你依旧是个孩子，在战阵中多看多想，全做历练，一万人全死在战场上也没有什么，只要你能回来。咱们家到咱们这一代或许只有你能上战场了，真是一个笑话啊！所以哥哥要用一万铁骑换回一个少年将军。”慕容儁说的斩钉截铁。
他看着慕容恪的表情，慕容恪没有了刚才的震惊，慕容恪知道他阿爸只有四个儿子，大皇子便是慕容儁，而大皇子又早早的说过，我这一生都不会上战场，因为我会有无数勇武的将军。这是慕容儁作为离金帐宫王座最近的那个人的骄傲。他的话让棘城里无数的将军聚集在他的麾下。慕容恪的二哥和三哥都是一个病秧子，又沉迷酒色，加上是奴仆所生，所以胸无大志。棘城里的人都说：“皇爷，有大皇子这一个儿子便够了！”转念想来慕容家到了这代能上战场的真的是只有他一个了。
慕容恪看着他的哥哥慕容儁，像是刚认识他一样，坚定的点了点头。他说：“我会成为一个将军。”
一语成谶，许多年后，慕容恪离皇位只差一步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当他能给皇位牢牢地抓在手里的时候他停了下来，没人知道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不去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呢？也许慕容恪心里在说：“我永远都是皇座下的将军。”
谁都听得出来慕容恪的话是一句保证，棘奴在心里替他高兴又有点不安，他不知道不安从哪里来。他转头看了看身边的欣瑶，发现欣瑶眯着眼睛，细弱无声的说：“可惜了！”
慕容儁笑了起来，他抬起手，立刻有人搬过来了一面大鼓，大鼓被敲响了，仿佛空气都在颤动，那是一面战鼓，火红的战鼓，像是用血染成的。慕容恪伸手指向远方，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乌黑的土地上出现了一条白线，就像是潮水一般，不急也不快，缓缓的像小坡侵蚀过来。让人觉得他就应该过来，就像潮水一样没有人可以阻挡他的潮起潮落。等离近了，众人才看清，那是一只军队，白袍，白甲，白马。领头的是黑察，此时黑察也骑着一匹白马，也是白马白甲。黑察扛着一面青面狼旗，那是慕容皇族的战旗。他身后的白马骑兵们随着他，缓缓向前。历史上有过一只这样的军队，那还是在一百多年前，当年那支军队曾经名震天下被叫做白马义从，当年他们的口号至今仍在人们的脑中响起：义之所至，生死相随！苍天可鉴，白马为证。
慕容儁开口了，打断了众人脑中的联想，他说：“这支骑兵没有名字，因为从建立的那天我就告诉过他们不需要名字！他们是我的影子，可是黑察不愿意，他说一支军队必须要有一个名字，可是这个笨牛想了这么些年不是虎啊！就是豹的！没有一个好名字，恪儿！你要是能起一个好名字，这三千骑兵就送给你了，这才是我真正想送给你的骑兵，不要小看他们，和五叔的虎斑突骑也差不离了。”
说话间，那些骑兵已经到了小坡下面，整整三千没人都是白马。就是当年公孙瓒的白马义从也不过七百人。而这却是整整三千，这该是得从多少马中挑出来的呢？欣瑶皱着眉头，她突然有些害怕，难怪燕国敢向黑山动刀。不过她有皱着眉头说道：“只是轻骑罢了！”
“嘿嘿！重骑，我可真没有！我大燕只有重骑两千全是虎斑突骑，而赵国倾举国之力也不过有三千黑槊龙骧军！恪儿，你要是想要重骑，哥哥还真给不了你。”慕容儁迎着欣瑶的话锋说道。
谁都知道重骑兵才是战场上的王者，可是重骑兵真的是太难建了，赵国仅靠三千黑槊龙骧军便君临天下就可见一斑了！
下面的白马骑士们静谧的站着，他们控马技术极好，因为那些白马和他们的主人一样像一个雕塑似得。
棘奴和慕容恪一样皱着眉头，他没有搭理欣瑶和慕容儁的对话，因为在马都少的可怜的乞活军里，什么重骑兵就是一个玩笑，因为遥不可及所以无需多想。他在帮着慕容恪想名字，因为他看见了慕容恪攥着拳头，他知道慕容恪心里的激动，可是他也是很笨的，脑袋里冒出的也都是******三物让人觉得俗不可耐！
这时，黑察把他肩膀上的青面狼旗重重的插在地上，他身后的骑士们高声喝到：“王旗所指，旦夕必至！沙海怒涛，唯我不破！”
“不破！就叫不破！”慕容恪高声说道！
“疾如风，快如火，不快不破！”
ps：闪着金光的军队出场了！黑槊龙骧军，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好像是三千，如果大家没有从史料中找到，准确的说法，就不要用用小说家言来骂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