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毅还未接任为礼部尚书的那一晚，夜晚的天空有着月亮总是明亮的，就像映照到徐毅手中端的那碗药里一样，乌黑的药里映着那轮月亮，倒也显得不是那么黑了。
徐毅端着药，推开门，屋里是他那正在床上咳嗽的父亲，前任礼部尚书。
屋里奴仆见他进来向他行礼，他挥手示意他们都出去，坐到他父亲身边，唤道：“父亲，吃药了。”
他父亲缓缓睁开眼，看见了他的样子，却又闭上了眼，将头偏了过去道：“你怎么来了，出去，让别人来伺候我。”
“我是父亲的儿子，伺候父亲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父亲，就那么不想见到我吗？”
“见到你？”他父亲突然惨笑了几声：“见到你，我就想起了我那死去的爱妾，见到你，我就想起了我那发配边疆的儿子，见到你，我就想起如今我的官位已被你所夺！毅儿啊毅儿，爹从前只知你有能力，却不知你还有如此手段！和国师合谋，拉爹下位，还害了你的二娘和你的兄弟，难道你对权利就那么在乎吗？”
“父亲，”徐毅搅了搅药，散了散热气，并没有看他爹，只是说道：“我记得在刚有子龙的时候，你十分高兴，便请了道士来为他算命，那个道士知道父亲您欣赏赵子龙，为了迎合便说子龙他有常山赵子龙的气魄，你便为他取名为子龙，希望他能成为像赵子龙那样的英雄。可是后来，你对他娇惯溺爱，只要他喜欢的，他想要的，你统统都会满足他，你说你要望子成龙，可结果却将他培养成了奸恶之徒。如今的结果，也只能怨他自己，怨父亲你。”
他父亲转过头，看着他悲伤地说道：“就因为我宠爱子龙，你就要那样做吗？你的二娘，那可是一条人命啊！而且子龙，子龙他也很尊敬你的，不是吗？”
“对于二娘，父亲，我想问你，既然当初你不爱我娘，那何必要娶她？在生下我之后，你就再未进过娘的房间，让她独守空房二十多年，最后含泪死去！在你和二娘夜夜欢愉的时候，你可想过我娘？小时候，我待在娘的身边，每一次看她默默地对着镜子哭，只有看到你来了她才会展露笑颜，你知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有多替娘心痛！所以在长大后我才会那样学习官场仕途，让你另眼相看，只有这样你才会多来我们这边，才会多和娘说会话，娘才会笑！父亲，你说我对不起二娘，那你就对得起我娘吗！”
最后一句，不是疑问，而是一句彻彻底底地责骂，骂出了他这二十多年来隐藏的痛恨，他父亲怔怔地望着他，从不知他的心里隐藏了这样深的怨恨，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还有，”他接着说道：“你说子龙他尊敬我，你知道为什么吗？我告诉你，因为在他十三岁那年，他调戏了一个姑娘，但那个姑娘不是别人，就是国师身边的那位云姑娘。不过当时他不知道那位姑娘的身份，我也不知道，但我看到后就带着人把他给打了一顿，那位姑娘也不知用了什么招，当时就折磨的他哭爹喊娘的，不过他以为是我弄的，所以从那后他看见我就躲。他对我不是尊敬，而是怕。”
“你······原来你和那位姑娘早就认识，怪不得呢，我就说你怎么会和国师联系上！”
“如果父亲这样认为，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不是我联系的国师，而是国师联系的我。这个计策也是国师想的，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在家等着我上位的圣旨而已。”
“国师····”他有些不信，竟是国师要他下位？不是他的儿子要抢他的位置吗？“国师，为什么要那样做？”
“因为，这个四方城不是李家的，也不是慕容家的，而是城主的。”
徐毅这一句话，算是彻底点醒了他爹这件事发生的原因，是啊，慕容家也好，李家也好，终究都只是臣子，四方城的主人终究还是城主啊。
“不过我倒是挺好奇，”徐毅舀起一口药道：“父亲你是怎么看出这是国师设的一个计？”
“为父要是连这个都看不出来，这么多年的官不是白当了吗？”他父亲闭眼，哀息道：“如今时局变了，早就不是我们这些糟老头子能当道的时候了，该让位了·······你要的东西，就在我们家仓库的第二个箱子里锁着，钥匙·······”他颤颤的从枕头下拿了一把精细的钥匙，道：“在这儿···”
徐毅看着那把钥匙，唇角却并未有笑，只是接下了它，对他爹道：“父亲，喝药吧。”
“毅儿，爹最后劝你一句话，官场如战场，伴君如伴虎，一不小心便会丢了性命。你要是决心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就要做好面临一切的准备。至于你娘，是爹对不起她，但当时只有娶了你娘，爹才有得到这个官位的机会，最后却也只能辜负了她。毅儿，你千万不要犯爹这样的错误啊！”
徐毅只是安静的喂着药，没有答话。
只是他爹说的那些，他一辈子都不会经历的。
徐毅为何那样听国师的话？其实徐毅也不清楚。
他只记得，那一日，风轻，云重，屋檐上未落尽的雨滴落到地上。
在那个长廊的尽头处，就站着国师，他手拿着天机金线，有一圈没一圈的转着，看到他来，对他报以了一个温暖的笑容，让他不知所措。
长廊里放了个桌子，上面摆着一盘棋，国师做了请的手势，他依照坐下，和国师对弈，几盘下来，皆输的很惨，只是欧阳明日未开口说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为你娘报仇吗？”在他刚落下一颗白子时，欧阳明日突然开口道，让徐毅惊了一下，他继续道：“人的心，就像这盘棋，有可能看上去输的很惨，其实只不过是我们下错了路。既然如此，为何不改变一下？”
徐毅心头一沉，改变？那谈何容易？
“我能明白你所有的心情，恨也好，痛也好，如果一直藏在心里，就会慢慢的像这盘棋一样，越走越错，到时只会输的一败涂地。”
痛···恨···
欧阳明日的这句话让他停了很久，说道：“那我该怎么做？”
“至少现在先让下错的棋，停下。”说着，便把他刚刚下的那步棋，扔到了一边，“然后走上正确的路。”他又拿了一颗棋子，换了个地方放下，局势便变得十分不同。
徐毅看着那盘棋，再次停了很久，后道：“可是光我一个人，我看不到正确的路该怎么走，也不知道该怎么走···”
欧阳明日温婉一笑：“不是还有我吗？”
这句话让徐毅抬起头，怔怔地看了欧阳明日好久，“国师······”
从那后，他便成了欧阳明日的人，哪错了，怎么走，欧阳明日都会给他指的一清二楚。
在很久以后，或许很多人都不在了，他还会对自己的子女说，即便再来一次，他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国师，尽管看上去那么武断，可那是他一辈子永远都不会后悔的事情。
只因那句，不是还有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