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活着的过程中总是会忘了自己当初到底要干什么,正如老头子。
他当初带赵枫来这赵王城之时,本是为了来找他嘴里的赵沐杰,可随着年月的变化他怕了,他怕在这找的过程中连赵枫一并失去,所以便停下了脚步,这一停就停了十二年。
好不容易等这个心思淡了下去,他准备把这事给带到土底下的时候,匠门的“考工令”出现了。这一出现让淡去的心思有强烈,让往事又不住的浮现。
那事一直是老头子心头的痛,直至今日,老头子都清楚的记得十七年前腊月十五那天的情景。
那会赵枫刚出生五个月,小婉的身子也养的差不多了,一家人欢乐融融的准备着半个月后的春节。
老头子很是开心,他自己当初四十多岁才有的沐杰,没想到在自己骨头硬朗的时候还能抱上孙子。只是想到自己的妻子生沐杰之时难产而死,儿子都没瞧上几眼就难受的慌。
沐杰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就提议去县城看看,还说什么小婉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呢。
老头子也知道沐杰是想让他去散散心,再加上也确实该给小婉买点东西,嫁过来到现在就结婚时的那件红棉袄也确实不像一回事,当下便应了下来。
结果就是这一应,让他后悔了一生。
现在想来,老头子觉得也怪他自己,当时就想着给自己的孙子和儿媳妇扯点布料,置办两件衣服。可是手里也没多少现钱,所以走的时候就偏巧不巧带上了手上算命的布帆,想着好歹能挣两钱,可就是这布帆把自己给暴露了出去。
到了县城后,他赶着沐杰带着小婉和孩子去逛逛。而自个儿就找了个地方摆起了摊。
可能是腊月的天气太过骨寒,等沐杰带着小婉和孩子都逛一圈回来了,老头子这边的生意还没开张呢。
这时,沐杰就说,刚才路过城西有一家照相馆,正巧今天来了就去照张全家福吧。
老头子见生意也不开张,当下就应了下来,就随着沐杰去了照相馆。
八零年那会照相的价格还不是随意就能承受的,老头子他们身上带的钱凑了凑也只够照一张的。老头子本想着就让沐杰他们一家三口照一张,自己在旁边看看就得。
可是小婉和沐杰死活不同意,生拉硬拽的硬是把老头子拉到椅子上去,还把当时五个月大的赵枫硬塞到老头子怀里。
于是乎,在“咔嚓”一声后,就有了先前从匣子里取出的那张一家四口的绝版照片。
现在想来,老头子都觉得那是自己这辈子最高兴的一天。
只不过,他当时不知道他自己已经被“匠门”的人给盯上了。
当从照相馆出来,照沐杰他们的意思本是要回村子的,老头子本也是这个意思,可偏偏这会来了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说是要让老头子给算一卦。
算命和做生意一般,能开张也算是博个彩头,所以老头子当下就找了个地方再次把他的命帆给摊了开来。
“择吉还是算命?”待一切准备好后,老头子向中年人开口问道。
“测字。”中年人顿了顿说道。
老头子听了这话,有点奇怪的看了一下不过还是问道:“那是测姻缘还是测事业?”
“测命!”中年人抬起头笑着盯着老头子的眼睛说到。
老头子被盯得很是不舒服,自从六几年开始由于一些原因他就没有做过这种摆摊算命的事。
等到七几年世道松了点,可以再次拿起命帆了,他又已经习惯了农家的日子也就一直没有拿起来,现如今这一拿起来就碰到这一个奇怪的主,让他觉得很是不对劲。
然而具体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所以便把纸墨推了过去,想看看眼前这么到底是有什么打算。
“拆字还是填字?”老头子觉得还是先该问清楚。
“填字。”中年人摇了摇头,接过纸墨来直接写了三笔,然后把纸横过来对着老头子点点头,示意自己要写的字已经写完。
写在纸上的是一个“工”字,只不过这个“工”字与常见的写法并不相同,上下两横都是向里弯曲,就像是要把中间的一竖包起来一般。
而且惊奇的是,上下两横的弧度完全统一,如果不是两边的缺口,这两个横就会连成一个完美的圆圈。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光这个“工”字所蕴涵的笔力就不是随便几年可以达到的,这让老头子有点来者不善的意思在里面。
“二龙陷深渊,天地一丨连,等闲,等闲!”老头子想了想,还是觉得用“拆字”法的说法合适,毕竟这个“工”字用填字法有万千变化,而用拆字法却只有这一说。
“这说法倒也行,不过我要填字而非拆字,若能让我心服,这钱就当是给您的酬劳!”中年人说着从兜里掏出十块钱来,放在老头子的跟前。
这钱一掏出来,就惹得周围的人一阵惊呼。
要知道,在八零年那会,一只羊满打满算下来才五块钱,一台熊猫电视机也就十五块钱的样子。
一家人一个月能有五块钱,就能过的挺富足。现在这测个字就拿出十块钱,让周围众人觉得这个中年人绝对是疯了。
不过老头子知道眼前这中年人不可能是疯子,他能确定中年人绝对不光是为了测字而来,不过就是不知道他的真实的目的是什么。
“既然你这是考校,那就以‘考’而填,‘考’旧作‘丂’,填‘工’字而做‘巧’,所谓‘利于人,而谓之巧’,世间能称‘巧’之人,只有日出之地了。”老头子已经知道眼前之人的来处,日出之地即为东,而齐鲁之人多粗犷,能称做巧之人怕是只有那位了。
想到这里,老头子把十块钱推了回去,作势就要收摊。
“既然不收钱,那就不为‘巧’字,有话不说这又是何意?难不成这‘知儒晓圣’之名如今连个‘测字’都害怕了?”中年人很是认真的说道。
听到中年人这么说,老头子已经确定这人确实是奔着自己人来的,毕竟由于一些原因,知儒晓圣这个名号已经从这社会中消失了十五年还多,能记着这个名号的都可算是道中之人。
“福自天来,事不须求。”老头子说着拿过笔墨,在先前中年人写的“工”字边加了一个“丂”字,只是这个“丂”字没有加在“工”字右边,而是加在了左边。
中年人看到老头子写的这字后,点点头问道:“此字何解?”
“无解!”老头子直接回到。
“其命几何?”中年人不甘心,似乎非要老头子把话说明白。
“命由天定,望求一线!”老头子说着两手作揖,作拜托状。
他已经把话说的很是清楚了,“丂工”二字就是“考工”二字,取自齐国《考工记》,是土木手艺之尊,后鲁班将土木手艺演为巅峰,后人为尊之,便将“考工”二字做为对鲁班所创的“匠门”门人的尊称,就和“黄门”弟子所称“黄生”一般,老头子确定眼前这位就是一位“考工”门生。
至于“命有天定,望求一线”这句,一是老头子自己不想参与“匠门”的因果而提出的推脱之言,二则是他希望对方别来打扰自己,算是求中年人在这事之上放自己一马。
如老头子所料,中年人在听了这一番话后,先是一愣,而后暗自苦笑的摇了摇头,然后站起身说道:“考工三千,散分各地,为找您等几人已经足有十二年了,此间的苦衷难与人道。”
“亦是强弩之末,断线之鸢。”老头子叹息了一声,他知道,既然匠门为这事能拖十年,那绝对是九死一生的事情,任凭报酬再过丰厚,他都不能去趟这浑水。
中年人见老头子拒绝的毫不犹豫,站起身来就走。一直走了大约十米的样子,这才似乎想起什么一般转身对着老头子说道:“这测字本应值二十的,只是可惜您只算出其中的一半……”
说完这话,中年人便直走,消失不见,留下老头子和沐杰夫妻在那怔怔的不知所措。
回村的路上,老头子和沐杰都一言不发,心里想的都是发生的这事,剩下小婉一个人抱着孩子跟在后面,即紧张又害怕,她知道这件事不是她一个女人家能参与的。
“要不把这钱还回去吧,咱日子过的挺好的,用不着这些钱……”小婉紧张了一路,还是忍不住和沐杰说到。
“没事,有我和爹在呢。”沐杰故作轻松的对着小婉笑道。他和老头子一样,到现在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回来的一路上他老是想起在自己很小的时候,老头子带着他回到这个小山村,虽然那时很小,但是他还是记得当初好像是要躲什么事,而现在给他的感觉不自觉的又和当时一般,就是不知道这次如果要躲的话还能躲去哪里。
只是沐杰没料到的是,这次的事竟然连让他们躲的时间都没有,在他们回家后的第二天,就有人找上了家门。
来的是一老一少,并没有先前的那位中年人。里面老的大约七十多岁,看上去比老头子大一圈,至于少的那位,年纪和沐杰差不多。
“老朽鲁输云,特来拜会赵世天先生。”年老的那位很是客气。
虽说“匠门”弟子万千,但是其中能得匠门真传的只能是“公输氏”的嫡子嫡孙。
而且出于一些原因,需要避世,“公输氏”仿鲁班公之名,改姓为“鲁”,至于名则以单字排辈。
而在这规矩中,唯独有一条特例,那就是“匠门”门主之位可以在姓名中填以“输”字,以示对祖宗公输班的敬意。
老头子虽说不想沾“匠门”的因果,但是听到“鲁输云”这个名字还是赶忙从里屋出来迎接,毕竟对于一个长者,还是该表现出应有的尊重。
而后发生的事情老头子不想过多回忆,只知道鲁输云答应以违背祖誓之言重新做一块“黄门令”为报酬,请老头子去GS一处进行风龙定穴。
而且为了表示诚意,鲁输云便将象征“匠门”一脉的“考工令”留在老头子这里,待到“黄门令”做好那一天再交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