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个规矩竟然也被打破了。
一阵悉索的脚步声伴着一句慵懒的声音打破了众人维持的安静,一下子,让周围的一群人怒目而视。
“小枫,谁在那呀?”老头子刚睡了会回笼觉,听到院子里有人声,就起身出来看看,不过看那样子还没怎么清醒。
然而在看到这半院子人后,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说实话,他带着赵枫在这破庙里住了十几年了,除过逢年过节的,这还是头次见到来这么些人。
赵枫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这位老哥看着眼熟啊!”
先前被打破沉思的姚将军并没有不悦,看了老头子一眼后笑着问了一句。
“人老之后,精气神三火都弱了,撑不起形面之后,人与人也就都一般模样了。”老头子笑着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已将枯骨。
“这话现在听倒是新鲜,我记得上次听到这样的话还是三四十年前,不过当初的那句话是‘精火走心,气火走面,神火走形’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句话是越琢磨越有意思。可是他说的话却好似和老哥你说的这句背道而驰啊!”姚将军说着还咂摸了一下嘴。
听完这话,老头子刚要开口,就见先前的官老爷抢先一步对着姚将军说道:“姚将军您可别听这赵老汉的话,他就是一个看山门的,仗着自己以前算过几天命搁这块封建迷信呢。”
说着,还对着老头子和赵枫这边使了个怒的眼色,老头子本还要接话茬,见“官老爷”这样,只能乖巧着闭上了嘴巴,讪讪的退后了去。
老头子这边是闭嘴了,可姚将军那边却忍不住开口了。
“一般见识?这在场的各位都是这赵王城中有见识的人物,那谁来跟我说说‘精火走心,气火走面,神火走形’这三句话是个什么意思,给我授业解惑一番?”姚将军虽说着不温不火,但是显然已经有点忿怒。
众人一听姚将军已话带忿怒,都低下了头,一如先前一样安静。只留下站在老头子和姚将军中间的“官老爷”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在那里尴尬的讪讪的笑。
姚将军对他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示意其站到后边,然后对着老头子又说道:“刚才听老哥也姓赵,这可真是太巧,我当初的那句话也是一位姓赵的高人所说,老哥可曾听过‘知儒晓道赵世天’这名?”
姚将军说这话时,满心期待。
老头子听了姚将军这话,默默的摇头说道:“没有。”
姚将军听了这话,显然很是失望,不过转眼的功夫那失望的神色便不见了身影,只是略微叹息的说道:“也是,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巧合,只是死前不能当面道声歉,这辈子心有不甘啊!也罢,这故地重游本就是让人伤心之事,到此为止也就算了。”
说完这话,姚将军便转身向着院门外边走去,周围众人见状,也紧跟而去。
随着院门被带上,院子里瞬间就只剩赵枫和老爷子两人。
老爷子呆呆的看着被带上的院门,哀叹一声,背着手转身向着屋里走去,嘴里嘟囔道:有歉意也好,有谢意也罢,至少还有人记着不是……
赵枫呆呆的站了一会,说实话,他一直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头一刻还在那里被姚将军盯了一身冷汗,这转个身的功夫,院子里就走的一个人都不剩了。
一直等到他反应过“赵世天”这个名字后,他才有些头绪。一时间,桶里的水也等不及倒,直接进屋打算找老头子问个明白。
一进屋,就看着老头子一个人看着墙坐在炕沿上,有一口没一口的打着烟枪,黯然神伤。
“老头子,问你件事。”赵枫虽说不愿意再让老头子受次打击,但是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别问了,他嘴里的赵世天早死了,现在人世间剩下的只是一具躯壳了。”老头子似乎早知道赵枫要问什么,没等赵枫问就给回了一句。
赵枫听了老头子这话,呆呆的立在那块,他自己想过好多种老头子不承认自己是赵世天的原由,可是却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赵枫实在是搞不懂,为什么这群看穿世间的家伙,在解决问题的方式上只有死这一个法子,当初的姑娘是如此,所以眼睛都没闭,就从后山那里跳了下去。
而刚才的姚将军也是如此,生前唯一的憾事就是没能当面感谢,那意思就好像除了这件事,其他事情一死就能一了百了。
现在到了老头子这里,还是如此,一句赵世天已死,好像就能把他以前所有的事能一笔勾销,完全不在乎别人对他是要谢还是要恨。
“死了?”赵枫想着就有点生气,这让他想到了那个夭折的孩子。
“死了。”老头子倒是表现的波澜不惊。
“死了好,那老头子我得最后问你一句话,这话问完便不会再问!”赵枫说着走到老头子身前,把老头子的烟枪取了下来放一边。
然后两手扶住老头子的肩膀,盯着老头子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道:“老头子,你可要想明白了,赵世天这要是一死,黄门可就算真死了啊!”
这下子,轮到老头子发愣了……
老头子这一愣就愣了一天一夜,等到第二天大中午的醒了之后,就像换了一个人。有事没事就嘟囔两句:命这东西啊,就没有不经意一说。说完这话,就直不愣的盯着赵枫看,看的赵枫直发毛。
赵枫很是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说那句。现在可好,天天有事没事就听老头子在耳边叨叨,耳朵都快起茧子了。看那样子,赵枫要是不接他的衣钵,他这算是没完了。
最开始,赵枫以为老头子也就是闹腾几天,没想到老头子这是跟他干上了,这一来一去,折腾了一个月,一直到现在。
这一个月来,除了老头子这事闹心外,还有一件事也让赵枫很闹心。
这事还得从姚将军走之后的第二天,也就是老头子愣了一天一夜后的那天说起。
话说那天天才刚刚亮,就听着有人“咣咣”的砸门,赵枫还以为是地震呢,只穿了个裤衩就冲了出去。门刚打开,就撞着一个人,先前的那个“官老爷”。
“官老爷”似乎看到赵枫就烦,一开口除了屎尿屁,就是生殖器的唾沫星子飞了大半天,赵枫总算是听明白了“官老爷”的意思。
原来是昨天姚将军故地重游结束离开后,县里那一群领导立马开了次紧急会议。
最终从饭店出来之后,就定了在这芩山之上修一个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的计划,而计划的第一步就是照先前说的给姚将军立一个碑。
而“官老爷”这次上山呢,来立碑是一桩,另一桩则是让赵枫他们把前庙里的东西给腾一下,县里准备征用了用来修建个小型的抗日战争纪念博物馆,至于管理呢,还是让赵枫和老头子两人来管。
起初,赵枫只是敷衍的应和了一声,他可记着先前这官老爷铺道铁丝网铺三年的事,这立个碑怎么不得五年。可等他九点多准备再去挑担水时,一到庙前就被活生生吓了一跳。
一块足有半堵院墙大的黄冈岩就立在了前庙前的小广场上,先不说这玩意是从哪里蹦出来的,赵枫就想知道这么沉的玩意是怎么从山底下给干上来的,上山这路怎么看都不像能驼这么大块的车能上来的。
待走近了,就看着这碑上还刻着好几段话呢,阴刻的纂体赵枫看了小半天没看明白,不过在最右边的那句,“丙子年,姚维将军协众到此,绪”赵枫还是看的清清的。
赵枫半天都没回过劲来,等他回过劲来他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见天的听着老头子叨着命经意不经意的那两句,手里还不能闲着,把前庙里的东西一样样的往后院里搬。关键是这倒霉天气还时不时的来场雨,每次都把赵枫整的手忙脚乱的,让赵枫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到了本命年。
这折腾来折腾去,好不容易前庙的事给清了,这又赶巧到鬼节了。
与旁人不同,黄门中人对鬼节看的更重,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远超上元佳节。这也不是没有原因,毕竟驱邪渡厄,祈年祭祖之类的活计,本就是黄门分内之事。
只不过近些年黄门的没落,再加上现如今的人们也不再看重这些传统的习俗,所以这些习俗也就逐渐不为人知了。
赵枫觉着既然没人在意,要不就晚上烧点黄纸意思意思得了。可老头子却不答应,一大早天刚亮就把赵枫从被窝里给提溜了出来,递来一沓子彩纸非要让赵枫给裁成条,然后扎成花。
“老头子,我说你也够了啊,别说五色纸,这年景连个大门脸上贴黄纸的人家都没,我这纸花扎完最后也是个烧柴引火的命!”赵枫看着那都快发霉的破纸,满满的抱怨。
不过也怨不得赵枫抱怨,剪彩纸这事他是年年干,结果放庙里白给别人都嫌占地,偶尔来几个带着小孩的大人顺手拿一两朵逗小孩,赵枫就觉得是谢天谢地了。
“别人求不求是他们的事,咱做不做是咱自个的事,这不是一回事,不是……”老头子失落的摸抚着手中的五色宣纸,仿佛把那宣纸摸抚平了这社会就能回到过去一般。
他已经好老了,有时候甚至都不记得他是七十九还是八十,或者说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亡,但是黄门的规矩他却永远不会忘记,哪怕仅仅是马日扫厕这种小事。
待嘱咐完赵枫该干的活后,老头子拿起他的那杆烟枪又坐到了庙门口。今儿个的烟叶有点潮,抽起来有点辣眼。把烟灰磕了后他向远处望了过去。
萧瑟的天气中没有一丝鬼节的气氛,没人祭祖,没人祈祀,空气中也没有该有的那丝香火味。
“祖宗的东西在我这里断了可不成……”看尽了一切,老头子起身拍了拍自个屁股上的尘土摇着头嘟囔了一声。
在他回屋的最后一刻,他又回头看了最后一眼,然后摇了摇头跟自己说了一句。
“不成,嗯,决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