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两夜的行程很是枯燥,一路上除了皮三喋喋不休的说着那些破事便再无消遣之事,所以刚到达林格尔县的时候赵枫略显兴奋。
不过这兴奋并没有维持太久,因为天开始下雨了。
草原上的雨和高原上并不相同,来的慢,去的缓,雨到地上由于牧草的原因就成了一处一处的小水塘,注定是没办法赶车的。
这种躲雨的日子注定要比路上更加无聊,好在皮三先前已经来过这里几次,和附近的牧民很熟,便先找了一家借住下来。
这是在林格尔县相对富裕的一户牧民,有着多个蒙古包,出于蒙古人一贯的热情,他们把中间那一处蒙古包让与了皮三和赵枫。
至于最右边的,那是家里最受尊敬的长者老布日固德(蒙古意:雄鹰)的住处。老布日固德今年已经有九十岁了,他年轻的时候人如其名,是草原上的一只雄鹰,在像赵枫这个年纪的时候,跟随嘎达梅林参与过那段轰轰烈烈的起义,保护他们最珍贵的草原。
可惜后来起义失败,靠近东北的草原慢慢的成为了马场,然后是耕地,最后便是沙漠,而他也随着这种变迁从东一直走到西,从锡林浩特一直走到了和林格尔。
一晃近七十年过去了,现如今,这只雄鹰早已经到了飞不动的年龄,除了在天气好的时候拉一曲马头琴外,剩下的时间都是在他的蒙古包中度过。
“老布尔固,我又来看你了。”皮三带着赵枫来到了老布日古德的蒙古包中。
他老是叫错这位长者的名字,好在对方并不在意。
“仁慈的腾格里,感谢你再一次让我见到巴图兄弟!”老布日古德记不清汉族人的名字,所以给皮三起了个巴图的名字,不过赵枫觉得正是由于这个原因,皮三才把布日古德故意念成布尔固。
“腾格里的眼泪阻断了我前进的脚步!”皮三不知道怎么开的窍,说到雨时居然这么的文雅。
“腾格里知道草原上的牛羊需要丰盛的牧草。”老布日古德比划到,他想让赵枫和皮三明白,这场降雨是他们的神对他们的眷顾。
“牛羊要吃饭,我这位小安达也要吃饭,腾格里有没有遗留下什么古老的器物,他拿酒和钱来交换。”敢情皮三来老布日古德的这里是要帮赵枫来做生意。
“腾格里留给我们的只有成群的牛羊和战士的荣誉。”老布日古德把手横放在胸前,向前微微一弯腰,似乎要显示他战士的荣誉。
只是由于他实在是过于年老,这么一个简单到随意的动作,他做起来却很是困难,赵枫知道这是上了年纪后由于骨头变脆而后僵硬的原因,家里的老头子就是如此,背从开始弓了就在没有直回去过。
然而皮三并没有放弃,而是缠着追问老布日古德他在嘎达梅林起义那会用过的蒙古战刀之类的器物。
折腾了老布日古德半天,皮三这才消停了下来,走到赵枫跟前说道:“我就说了吧,倒卖东西要整和我一样旱涝保收的,你整这什么淘古货不是瞎折腾么,老头说了,他的战刀随着他的梅林安达一起见了腾格里,而且不仅是他,整个MGZ都是这么个玩法,乖乖跟我收点羊皮得了。”
赵枫讪讪的点了点头,对他来说,收羊皮和淘古货都是一样,反正都是第一次。就连陈老头给他拿的本钱都是在皮三身上揣着,与其说他算是个商人倒不如说是一个看客。
“这才对么!”皮三满意的点点头,接着说道:“我以前呢,也和陈秃头一样,就想弄一些古玩字画,山参地龙之类的东西,听说来钱快。结果呢,一年四趟,累的跟王八犊子似的,有时候也能捡到大便宜,可也有血本无归的时候,这么一划拉,屁钱赚不到。”
皮三说到这里,把怀里的东西摊开抖了一抖。
“你看这个,旱涝保收!”皮三说这话的时候,更像是在得瑟。
他摊开的是一张内蒙特有的蒙羊皮,赵枫记得刚才这张羊皮还在老布日古德屁股底下垫着,这才不到五分钟的功夫,不知怎么就到皮三手里了。
“别像小偷似的看我,一瓶老白干换的,老布尔固不认钱,就认白酒。”皮三说着小心翼翼的把这张蒙羊皮叠了起来,他以后要靠这玩意去南边找他的娘们,找他的儿子。
这就是皮三所说的旱涝保收的买卖,弄辆驴车,走三天,从SX跑到内蒙,然后花一个星期收一车羊皮牛皮,再花差不多一个星期把这车皮拉回SX,送到皮货商的手上,赚取其中的差价。
“这买卖也做不了太久了!现在路修的到处都是,那些卡车能开进去的地方,早被那群有权有势的把生意给把了,现在就剩这些不通路的地方了。”皮三把叠好的羊皮往驴车上一扔,然后继续说道:“这******是要断活路啊,整个内蒙现在就给我们留这一小块了。”
皮三朝天咒骂到。
赵枫后来才明白皮三咒骂的原因,在他们到来之前,老布日古德家这里已经来过像皮三这样的皮货郎两三波了,所以留给皮三的只有他手中的一张,这还是前两天新剥下来的。
而且赵枫听到老布日古德家里人说,他们这里马上就要修公路了,照布日古德当时那话说就是以后日出在锡林郭勒,日落就能到********。
老头说这话时很是兴奋,可皮三却很是茫然。
科技的进步,交通的发展,一切似乎都在像最好的方向发展,却似乎遗忘了像皮三这样在夹缝中还抱着希望的人。
“愿腾格里保佑你们!”
临告别之时,老布日古德走出了他的那顶蒙古包,对着皮三和赵枫把手臂放到胸前,以示敬意。
“这老头有意思吧!昨儿个还和我说他梦到腾格里要接他去天堂来着。”皮三嘿嘿的笑着,没心没肺。
赵枫却不觉得这话有哪里好笑,活着的时候就说死的他见过好几位了,没有哪一个能让他欢乐起来。
“那你下次来就见不到你的这位老安达了。”赵枫依稀能记得当初老布尔古德把皮三叫做巴图安达。
“见不着就不来了,反正你看……”皮三说着从身后把那张羊皮拿起来又放回去,示意赵枫来也就一张。
赵枫看到这里也不再说话,他想起来一个人,那个一个人窝在别人烂窑里的哑婆婆,所有的财产加起来都没有一张羊皮贵。
接下来的日子又变的很单调,牧民们是几户几户的分布,这就造成了行走在路上的时间要远比交易的时间长得多。
而且由于像皮三这样的小皮货商从先前整个内蒙挤到了这小片的区域,皮货的收价足足涨了有一半。所以当下皮三就自作主张把先前陈老头给赵枫收货的本钱也算到了他的本钱里面,并许诺等回去之后按入股的成数分成。
赵枫倒是无所谓,反正一路问了下来,他也算明白了,牧民并没有那种收藏的习惯,即便是有上了年纪的器物,也都是首饰,蒙刀这种类似图腾的东西,如腾格里一般不容玷污。
他的第一趟淘古货之旅就算是宣告失败。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收皮货这事皮三一个人都嫌多,所以他又一次成为了闲人一个,他除了陪着皮三闲聊两句外再无其他事可做。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十天,比原来的计划多了三天后才算是结束。皮三总算是把整个驴车给装满了,这样赵枫就不得不从先前拉着的车斗内坐到了前边的车架子上,和皮三并驾齐驱。
“听说有牧民也开始干开这活了,把周围的羊皮先收自己家,等有人去了高价卖出去,有别的收货的去了那片,那些牧民不让收,都弄出了人命。”回来的路上,皮三的话很少。
“都乱了,牧民不放羊,农民不种地,全乱了。”赵枫无奈的说道,他觉得很是搞笑,能干自己本份事的现在都不想着本份里的事,像老头子那样想干自己本份事的又不让干,确实是乱了。
“牧民哪会干这个啊,都是有些收皮货的人教唆的,他们想把其他人挤走。”皮三顿了顿继续忿忿的说道:“他们会把所有人都挤走的,包括他们自己,以后都没得生意可做!”
赵枫听了皮三的话,深以为然。
他记得老头子给他说过的刘备和刘璋的故事,这群人分明是在拿自己手中的益州让那些牧民一起来守。然而他们却忘了,一群被激起贪婪欲望的人不只会满足和人共享利益。
来时的路和回去的路是同一条,可皮三就像换了一个人一般,不再唱他那“白花花大腿”的道情,也不再往手里吐口水,然后去捋他那锃光瓦亮的大背头,甚至连话都很少说。
“皮三叔,咱这是去哪呀?”
“再去看一次老布尔固。”
“不说回去的路走这一条绕着远么!”
“老布尔固说腾格里在呼唤他,我能看一次算一次吧!”
皮三挥舞着鞭子,抽打在拉车的毛驴身上。这一鞭子很轻,抽到毛驴身上一点反应都没有。
它早已经习惯了这条由SX到内蒙的路,这条路是它一次次一步步走出来的。
不远处的大路上,一辆卡车呼啸而过,传来了“哔哔”的喇叭声。
“嗯啊…嗯啊…”
毛驴似乎在示威,也跟着叫了起来,它估计它以后不会再来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