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视野中。船队顺流而下,两岸的青山走来相迎,行至杭州界内,江水慢慢变缓,两岸满是半人高的芦苇荡,初春季节枯黄与嫩绿相间。这时,芦苇荡里惊起一群水鸟,翻飞而去,紧接着从中闪出一行船舶,挡住了前去的道路。船艄两边,站着一队水匪,凶神恶煞,手里的钢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船上的伙计看到这种情形,赶紧放下船帆,喊道:“掌柜的,大事不好了,咱们遇到水匪了!”
李惊鸿站上船头,看到前面一行船队挡住了去路,船上的大旗迎着风,绣着金鲨帮三个大字,为首的一条大船上,站在最前的正是金鲨帮帮主金彪,正朝这边压过来。李惊鸿一边吩咐随船的伙计拿起家伙,准备抵御水匪,一边让莹宣和莲儿躲到船舱里。
金鲨帮的船队黑压压地压上来,水匪纷纷跳上船艄,喊道:“我们是金鲨帮的,不想下水喂鱼的就不要乱动,识相得赶紧放下武器交出财宝,留下茶船,我们只劫财劫色不劫命。”
金彪拿着钢刀走在前面,看到了李惊鸿,双眼放出凶光,兴奋地喊道:“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本来老子只想劫点财货,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你们从杭州逃了出来,没想到又落到我手里吧。识相的话,赶紧将莹宣交出来,没准大爷心情一好,还能放你一命。”
随船的伙计见了水匪,早已吓得不行,纷纷想要放下武器。李惊鸿心道既来之则安之,大不了鱼死网破,回道:“事隔这么久,你的脑子一点都没有长进,还是那么不好使。萤宣姑娘早已远走高飞,怎么还会呆在杭州。眼下落到你手里,我无话可说,只是这船上的伙计是无辜的,你别为难他们。”
“不得不说你小子还挺讲义气,既然你执迷不悟,那到了阴间也就别怪我了。临死之前,我就告诉你,也省得你在黄泉路上做个糊涂鬼,有人出了五千两银子买你的项上人头。没错,就是和你一起争茶叶的商人,看来你得罪的人还不少。来人,将这小子投进江里喂鱼!”金彪吩咐两个手下,将李惊鸿拉到船舷边,就要将他推下去。
命悬一线,李惊鸿脑海里满是分别时丽雅那不舍得眼神,还有那句回来时咱们就成亲,心里大恸,叹道:丽雅,来生再见了。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阵喊声:“你们放开他,我跟你们走。”
众人随着喊声望去,莹宣柳眉紧蹙,满脸怒容,站在船舱前,喊道:“你们把他放了,我愿意跟你们走。如果在为难他的话,我立刻从船上跳下去。”
金彪见了莹宣,欣喜若狂,赶紧吩咐道:“快,你们把他放了。只要你跟我回去,别的一切好说。”
莹宣走到李惊鸿面前,帮他整理了下凌乱的衣物,将那个缝制好的木偶交到了他手里,道:“这个你帮我带给小帕米,虽然我知道它很丑。”
李惊鸿看着她落寞的眼神,情急之下,拉住了她的手,说道:“不行,我不能让你跟他们走。”
莹宣凄惨一笑道:“也许这就是我的命运,终究逃脱不掉,注定要埋葬在这江南烟雨中。这么多天,感谢公子的陪伴,这是我一生中过的最快乐的时光。临别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先遇到的是把我,而不是丽雅,你愿意陪我泛舟江边,相伴终老嘛?”
李惊鸿脑子里一片空白,命运就像水里的稻草一样,那种抓不住的窒息感觉又一次填满心头。
莹宣见他没有回答,踮起脚尖在他脸上轻轻一吻,道:“我再跳一支舞,为公子告别吧!”转身对莲儿说:“莲儿,你也跟公子一起走吧,下辈子咱们还是好姐们。”
金彪催促道:“来人送莹宣姑娘上咱们的船。算你小子走运,今儿看在莹宣姑娘的面子上就放你一马,还不赶紧滚。”
莲儿泪眼婆娑,紧紧拉着莹宣的手舍不得松开,哭道:“小姐,莲儿永远跟你一起。”
水匪的船舶渐行渐远,莹宣独立船头,含着泪,如一支带雨的百合,看着李惊鸿一行,凄凄起舞,冷然而歌,化身一只不甘于命运的飞蛾,演绎的是对命运的抗争,是对远去的亲人的祝愿。虽然她仍梨花般绽放,但在心里,她知道,她这一生,不会再有朝霞般的红晕,只剩下近晚的一抹残晖,再怎样美丽,也是要以灰暗作为终结。就像飞蛾最终逃不脱飞向火焰的命运。在相逢的一刹,她似乎已经看到了结局。她想,那不过是一场烟花般的盛开,于最绚丽时,灰飞烟灭。而他只能呆立船头,看着她慢慢离开,无奈的忧伤划过心头,散入那无情流逝的江水里。此时若有白衣如练,他必将化作一场倾盆大雨,留住那即将消失的人,分不清是情,还是怜悯。她忘情地舞,江风吹乱了她的发线,带着对命运的抗争,融入了奔流的江水里。
四下一片岑寂,人群中泯灭了躁切的声音。而他亦无语,呆立船头,心仿佛也随着她也沉入了江水里。昏黄,这便是她生命里最后的底色,如同那即将抹上天际的斜阳。他想起了西子湖畔,月下那美丽的相逢,那个带着幽怨的女子。他想起了金陵路上,一路的相随。他想起了夜晚秦淮河边一起品尝金陵的小吃,而这一切都融入了江水。
船上的人乍逢突变,呼救不急,呆呆地看着翻滚的江水,没有了人影。这时从芦苇荡里传出了喊杀声,几十艘官府里的大船驶了出来,朝着那些水匪急冲而去。
商船上的伙计,见到官船欢呼雀跃起来,喊道:“掌柜的,你快看,是官府里的军船,他们必定是前来剿灭水匪的。”
李惊鸿心里空荡荡的,呆呆地看着远处,蓦地冲船夫喊道:“快把船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