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太仓促了，今儿个软英娘才和她说换亲，明儿个就相亲，连个考虑的余地也没有，这……”
“兰英没主意，你也没主意。怪不得福来娶不上媳妇，感情都是你俩把他给耽误了。”
“那也得和她再商量商量。”
“商量啥？再商量好茬都叫人抢光了。你想叫软英换个三、四十的老头呀。告你说，也就只有三、四十的老头容得你们慢慢商量。好茬呀，抢都抢不到手还商量。”
“要是这样……。她娘呀，要不，你再去和软英说说？换亲咱也想叫她换个好的。要是错过了她姨说的这个茬，还不知有没有年龄和她相当的。”
“我一说她就哭，都哭了一天了，我还咋和她说？咱真是对不住她……”
“对不住啥？换亲的多了，谁对不住谁呀？为了祖宗接续的香烟，哪家不是挤着堆儿地找茬换？”媒人不以为然。
“可俺闺女考上了大学，她和人家不一样呀。”软英爹说。
“又来了，昨儿个兰英就说她考上了大学。可考上大学咋了？能当饭吃？能当水喝？能给福来娶来媳妇？不能，她上了大学给你家续不上后代。兰英，听我的，这个茬真是好茬，明儿个叫她去相吧。保证她能相得中。”
“可她一直哭，我……”
“刚开始谁都哭，结了婚就好了。兰英，你要是真的舍不得拿她换，你就死了这份换亲心。甭叫我一趟一趟往你家跑。”
“她娘呀，听着她姨说的不好听，可她说的也在理。咱就这一个闺女，不换亲咱家就娶不了媳妇，娶不了媳妇拿啥延续香火？当下咱是对不住她，等日后找机会儿再补吧。你去把雪花爹娘叫来咱一块说说。明儿个叫雪花陪软英去相亲。”
听到这里，软英眼里涌上了泪雾。她转身进屋灯也没点趴到床上就哭了。泪水流到被子上、褥子上，但她没有擦，就这样由着泪水不停地流。志超，志超，你想要在上大学走时和我订婚，想不到你派来的媒人竟成了咱们的婚姻杀手。爹娘决定了，她要我明儿个去相亲，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呀？我不想换亲，我不想和别人结婚，我心里有你，我心里装得满满的都是你呀，可不换我哥就娶不上媳妇，没有媳妇我家就延续不了香火，咋办呀……
软英就这样哭着想着，想着哭着。哭得实在憋不住就要大放悲声的时候，她抓起被单塞进了嘴里。她不想叫爹娘知道，她只想自己就这么静静地想，她只想就这么一个人静静地哭。她知道，不一会儿娘又该来和她商量换亲了，要是不答应，娘会哭，可要是答应了自己和志超就得断，怎么办，怎么办呀？她就这样哭哭想，想想哭，但直到窗户透白娘也没有来她屋。
鸡飞狗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而此时灶房里也响起了锅碗瓢盆的丁当交错声。娘象往常一样又在做早饭了。媒人不是催得很紧吗，为什么娘没来和她说？难道爹娘改变主意不叫她换亲了？……。
就在她疑惑不解的时候，雪花跑了进来说：“好呀，叫我早点来，我来了你还没起床，故意耍我是不是？”
“你来这么早干啥？”
“不是你叫我来的吗？难得我娘主动和我说话。说吧，叫我来干啥？”
“我没有叫你来呀？”
“你没有叫我来？反常。这里面肯定有阴谋。软英，自从铁蛋到我家提亲，我娘和我一说话就骂，今儿个不知咋的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她不但没有骂我还叫我来找你，你说这是不是反常？”
“雪花来了？”
“大娘，我娘说软英叫我来找她，可软英却不知道这回事。是不是你叫我陪她去相亲？”
“你知道了？”
“我猜的。”
“雪花呀，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本来我想叫你们吃过饭再说，可既然你都猜到了，我也就和你们说了吧。英呀，不是娘不和你商量，是娘怕你知道了一夜睡不好觉。孩子，爹不是后爹，娘也不是后娘，就是换亲爹娘也得给你找个好人家。你姨说这个换亲茬难得，我也怕以后碰不到这好茬，所以为了稳住这门亲，我只好叫雪花陪你先去相相。”
“大娘，你真的不叫软英去上大学了？”
“唉，我也作难呀。你福来哥都这么大了，不换他就得打光棍。再说了，软英要去上学还得花钱，你说咱家能有多少钱呀，要是供她上了学，甭说你福来哥娶不上媳妇，就是有人嫁咱也没钱娶了。软英，你、你就去、就去……”娘又哽咽了。
“娘，要是我相不中呢？”一直没有说话的软英说。
“你姨说这家小伙才二十二，和你般配。要是你相不中，你爹说了，就是换亲也得给你找个好的。俺不难为你。”
“大娘，我觉得你还是叫软英去上大学好。”
“你以为我不想叫她上呀，我们连说书的都订好了，可是……，可是……”
软英见娘又说不下去了，起床就往外走。雪花一见她出去，急忙说：“软英，你去哪儿？”
“洗脸。”软英强压着哽咽走了出去。她知道，再不出去，眼里的泪水又要喷涌而出。她想用洗脸水掩盖自己的伤心。
望着她走出去的身影，软英娘一把拉住了雪花的手说：“雪花，咱家没成色，你就别再说叫软英上学的话了。大娘求求你，求求你安慰安慰软英，劝劝她，劝劝她叫她给你大哥换了吧。”
“大娘，她都去洗脸了我还用劝吗？”
换亲，就这样进了婚姻的程序。在雪花的陪同下，软英和那个娘叫她喊姨的媒人一齐踏上了相亲路。望着情绪低落的软英，雪花愤愤不平说：“软英，既然你不愿意，这亲就甭去相！”
“谁说我不愿意了？”软英说的有气无力。
“瞧你那没精打采样儿，有这样相亲的吗？软英，我给你出个主意吧。你娘不是叫你去相亲吗？相就相，见过就说相不中。”
“那不是骗我娘吗？”
“不骗她就得骗自己。我知道你心里有志超，也知道你不想换，别硬撑了，把自己弄得这么难受何苦呢？”
“难受是我自己，要是我不换，难受的是爹娘。”软英眼里噙上了泪水。
“你俩说啥呢嘀嘀咕咕的？瞧见村北头那棵大槐树了吗？我给你说的就是那家。”媒人指着村北头的大槐树说。
软英没答腔，雪花也不再说话，由着媒人领着来到这家石头圈起的院墙外。这是一个院落宽敞的小院。低矮的墙头挡不住视线。院内除了一个举手就能够到房檐的平房外，还有猪圈、鸡圈、牛棚。
荆棘编成的栅栏门开着，媒人来到门口说：“就是这家了，你看院里收拾得多干净，一瞧就知道是个会过时光的主儿。软英，不是我夸他兄妹俩，在咱山沟里，我敢说难挑出第二家。你长得好又有文化，可玉柱也是要个子有个子，要长相有长相。他配你呀，不冤。不过，你哥和玉花可有点不配。换亲吗，没有十全十美。只要你称意。”
媒人自顾自地说完，也不管软英表情如何，就向门里喊了一声“玉柱—”
随着喊声，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儿应声而出。只见他个子一米七五左右，长脸，理平头，面貌虽没有媒人夸得那么完美，但也算不上丑陋之辈。来到院里他热情地和媒人打招呼，眼光却偷偷地打量软英和雪花。
软英知道，这就是要和自己换亲的男人了，可志超呢，志超怎么办？一想起志超，她心里又刀割样的疼痛。雪花拉拉她低声说：“个子倒不低，可我还是看不出他哪点比志超好。”
软英长出了一口气，此时的她不想评判玉柱，因为她的心仿佛吊在了空中一般不上不上……
“你俩在外面站着干啥？进屋来呀。”听到媒人的喊声，软英木头人似跟着雪花进了屋。屋里除了她刚看见的玉柱外，还站着一个十八九岁、穿着干净利落的漂亮姑娘。不用问，这就是玉柱要换亲的妹妹玉花了。看见她俩进屋，玉柱急忙搬凳子让座。而那个姑娘只对她俩看了一眼，没打招呼，也没有表情。
这是一个陈旧的三间平房，左右两间被两堵墙隔开分成两个卧室。中间放着一张伸手触摸就会晃动的方桌子，桌子两旁分放着两把陈旧不堪的木式柳圈椅。见软英和雪花进了屋，媒人坐在了右边的椅子上，椅子仿佛不堪重负似的发出吱呀呀的声响。许是媒人不放心这把椅子的承载力，许是媒人怕玉柱分不清软英和雪花哪个是他要相的对象，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软英身边说：“玉柱，玉花，这就是我的外甥女软英。我没说错吧，她可是咱山沟里的金凤凰，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今年还考上了大学。她可是个孝女呀，为了给她哥换亲，大学都不上了。玉柱呀，也不知是你哪辈子烧了高香今生要遇到俺这外甥女。”
“呦，大学生呀，那俺可高攀了。只要你不嫌弃。随便坐吧。”被喊作玉花的姑娘终于说话了。但语气里没有一点热情。
玉柱赶忙给软英搬了一张凳子说：“俺家穷，只要你不嫌弃，俺一定好好待你。”
玉花不屑一顾，玉柱讨好热情，冷眼旁观的雪花说：“软英，家也瞧了，人也见了，你还有啥要说的没有？要是没有咱就走吧，
我回家还有事呢。”
玉柱一听雪花要走，知道是玉花的口气惹了事，赶紧挽留说：“还没有坐一会儿呢咋能走？玉花，你快去准备饭。”
玉花的话虽然也让软英心里不舒服，可这毕竟是两家的亲事，她不能因为玉花的不冷不热就把婚事搅黄。何况，换亲谁心里高兴？她可能也是为换亲别拗着吧。就在她揣测玉花心理时，媒人说话了：
“玉柱，我们今儿个不在这儿吃饭，就是领着软英来见见人，相相家。我也还有事。玉花，换亲没有十全十美的，咱图的只是能让娘家人过好，要不咋叫换呢。你啥时到软英家瞧瞧，相相她哥？”
“不用瞧，人家是大学生还不嫌弃俺哥，这事就由你当家吧。”话说得不软不硬，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媒婆很高兴。
“我作主也得你去看看家、相相人不是，要是你相不中……”媒人的话还没有说完，玉花抢过她的话头说：
“刚才你不也说了，换亲没有十全十美的。我敢说，软英也没有中意俺哥，可她不也没说啥吗？人家一个大学生都换了，我还有啥挑剔的？婶，我是个刀子嘴豆腐心，有啥说啥。说错了你也别见怪。这事，你就作主吧。”
“你真是个懂事的孩子。中，那我就给你们当家了。今儿个软英来你家瞧了，明儿个你到她家去。这是相亲的程序，不能少。你说中不中？”
“中，中，婶，那明儿个就叫玉花去。”玉柱替妹妹答应了。
路上，媒人为玉花辩，说她说话不好听，可是挺懂事。见软英不说话，她又说：“软英呀，换亲并不是啥坏事，只要人不憨不傻知道过就中。你瞧人家玉花多大方，和你哥过时光肯定也错不了。”
“那可不一定，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衣，谁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啥药。”
“雪花，你可不要乱说。这对兄妹和人家不一样，爹娘下世早，玉花是玉柱背着要饭喂大的。人家这样说也会这样做，因为她得报哥哥的恩呀。”
雪花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报了恩再说吧。我瞧玉花不是个善主，要真是成了亲，俺福来哥恁老实说不准咋受她的气呢。”
“我听玉花话里有话，姨，她换亲不会做假吧？”软英担心。
“换亲还能做假？她拿啥做假？咱们要娶的可是真人，难道她能找个替身？”媒人笑。
“可我也觉得玉花不简单。”
“你们没有和人家共过事，咋能下评语？常言说人不可貌象，海水不可斗量。还是多接触接触再说吧。前边就是三岔路口，咱们就要分道了。软英，我还没有问你，相中玉柱了吗？”
一听媒人问玉柱，软英低下了头，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没有相玉柱的想法，她的心里只是装着换亲，装着为娘分担忧愁，就连志超的影子也被挤压在了心的最深处。见她不说话，媒人又追问：
“你这孩子就是不好说，雪花的嘴要是给你一半就好了。”
“给她一半她就不换了。姨，要我说，这门亲事你还是别说，叫软英去上大学吧。”
“她要是上了大学，家里就塌天了。雪花，软英既然已经决定换了，你就不要再说三道四了。再说了，象玉柱这样条件好的换亲主儿不多。软英，听姨的话，别错过玉柱。你要是错过了他，到时找不到和你这么般配的人可是后悔都来不及。”
“后悔？你看他妹妹，母夜叉似的，话还没说就把人呛得倒吸气。姨，要我说，和这样的人换了才叫后悔！软英，你换亲我不反对，可这家，不中。”
“雪花，你也别把人说得那么坏。玉花不都说了吗，她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软英见雪花对玉花成见太深，忍不住说。
媒人一听软英这样说，高兴了：“软英，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闺女。中，有你这句话，这事咱就这样定了。你哥真的不小了，这事不能往后拖。”
“软英，你真的就这样换了？”雪花不相信地看着软英。
“我想想再说吧。”
“还想啥呀？玉柱这么好的换亲茬你到哪儿找？雪花，叫我说，你以后别在软英面前说东道西了，要不你只能叫她更难受。软英，你娘拉扯大你不容易，长大了你得为你娘分忧呀。就这么说定了，回家叫你娘把家收拾收拾，明儿个我带玉花来相亲。”
媒人走了，望着她的背影，雪花说：“软英，你真的不考虑志超的感受？”
“咱不提志超中吗？”
“我就知道你心里放不下，走，我找你娘求求情。”
“我累了，你也别去了。我想一个人静会儿。”
“要不我找志超去。”
“雪花，你还有完没完了？我说过，这事不能叫志超知道。你要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软英说完径直向前走。
“那，你也不叫我找你娘为你求情？”
“你叫我静静中不中？”
“中中中，叫你静静，你就关上房门哭去吧。懒得理你。”雪花说完推了一把软英，径直大步走到她前边去了。
软英轻轻走进了家门。她不想叫娘知道她回来了，她只想一个人坐在屋子里，不管是哭，也不管是笑还是恼。大学录取通知书还是两半地静静躺在桌子上，那鲜红的大印是那么耀眼。望着它，软英百感交集，而泪水也不知不觉地又流了出来。点点滴滴、滴滴点点，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于是又扑到床上哭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