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淙小声问道:“纪大侠那边会不会有危险?”
说真的,每次听到有人叫纪行之“纪大侠”的时候,白璧总会有一种非常莫名的感觉。当然,以纪行之的本事、地位、人品,确实当得起这一声“大侠”,但是白璧还是有点不适应。
一起长大的人,一个生死不知或者身份不明,一个沉沦在黑暗里艰难挣扎出来,剩下的那一个风光霁月人人称颂的大侠……这落差确实让人不舒服。
听见钟淙这一声“纪大侠”,白璧扯了扯嘴角,道:“怎么对我就没大没小的一口一个‘阿壁’的,对纪行之就叫他‘纪大侠’了?”话音刚落,白璧自己再想到理由,顿觉更糟心了,趁钟淙还没来得及回答,很快又挥了挥手,道:“算了,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现在这个形势虽然乱哄哄的,但又不是所有人都厉害,也就是占了个人多的便宜。要是纪行之连这个都对付不了了,他趁早不用混了,直接回家带孩子算了。”
自恃身份的人不会在这个时候还来光明正大地掺和到千机山庄的事里,又不是破落户,还不至于这么着急忙慌地慌不择路,来的大多数是没什么身份的、但又不甘心平庸的那些人,稀里糊涂地送了命,到死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要么就是和他们一样,偷偷易容改装来这里探听局势的,这样的人也不会太多,世人大多惜命,也就他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还年轻点的人还有那个心思折腾折腾。白璧突然道:“要是安铃姐姐在就好了。”
宋安铃最喜欢热闹,反应又快速敏锐,在这样的浑水中最能摸到鱼。纪行之太老实,药王谷的人又太清高,她身边还带这个不能磕不能碰的钟淙,真正想在这里打听点什么消息,也不容易。
白璧一把拽住向前冲的霍寻玉,低声问道:“你知道霍老庄主在哪里么?”
她总觉得,霍东震这样狡兔三窟一肚子心眼的人才不会乖乖等在约定好的地方,霍寻玉又不是什么至关重要的人,没道理为了等他而冒险。
果然,霍寻玉很自信地点了点头:“二师兄之前给我说好了……”
白璧眉角抽了抽。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霍寻玉傻乎乎地看着她,道:“我们先去前面看看情况吧。小师兄他们怕要拦不住了。”
“你们刚刚其实是分散逃跑的?”白璧简直目瞪口呆,“你们不是拦不住他们,而是你们自己就散了,把地方留给那些梅众?”
“刚刚信号嘛……”霍寻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似的,呆呆看着她,终于像是发现了什么异样似的,喃喃道:“这是千机山庄……我们自己家,为什么要逃?”
钟淙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你们被骗了吧?”
霍寻玉呆呆站了两秒,猛地向前冲了出去。钟淙叹了口气,道:“阿壁,你别再说我傻了,我要是傻,霍寻玉可能天生连脑子都没长。”
“他就是没长,你得意什么?”白璧皱眉看着弯弯曲曲的小道,就刚刚这一瞬间,霍寻玉窜了出去,等到他们想跟上时,却连他的影子都找不到了。白璧叹了口气,道:“这五行八卦的,我是没学过。你看看怎么出去?”
钟淙可是祁阳侯府的公子,从小除了熟读兵书,这些奇门遁甲之术,不说精通,也是稍有涉猎。好在钟三公子本性其实是一个非常可爱包容的孩子,并没有嘲笑白姑娘的无知,而是很仔细地打量着周围的地形。
他打量了半天,最后才犹犹豫豫道:“那里似乎是生门……千机山庄的地形全都是依势而建,全赖天和,我对千机山庄的地形不熟悉,而且他们这里要远比我所学更精深。我不太敢肯定。”
“那就试试吧,我是一点都不懂,大不了就是碰上千机山庄的机关术,我们也未必就一定会落在下风啊。”
指不定就年久失修,木头腐烂了,铁器也生锈了,她还就不信了,千机山庄遍地的机关,还能把每一个都维护得很好。
钟淙瞪着她,表情惊恐:“你还想硬闯千机山庄的机关阵吗?”
“迫不得已的时候谁还管这些死物?”白璧拎着刀轻松走在前面,干净利落地挑开垂在矮门的藤蔓,推开门后的矮栅栏,走了出去。
“噢刚霍寻玉走的就是这边,”白璧若有所思道:“不过他似乎是在藤蔓底下钻了出去,所以看起来好像他在这下面就没了。”
钟淙微微舒了口气:“看来方向没错。”
转过这道门,半山下的声音就清晰了很多。白璧毫不犹豫,顺着一条小路就下去了。钟淙跟在她身后,听着耳边越来越近的哀嚎,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就在这时,白璧突然停住,顺手拉了他一把,两人迅速窝进小路旁边的大石头后面。来人的脚步紧张而迅速,但十分轻盈,可见此人功力不低。白璧慢慢探起头看了看,原来还是个熟人。
薛寒似乎也是误打误撞来到了这边,左看右看的,低着头找路。白璧想了想,从大石头后面站起来。
薛寒吓了一大跳。反应很快,薄如蝉翼的长剑颤悠悠地斜刺过来,角度刁钻,竟然循着侧肋就来了。白璧随手招架了一招,道:“是我。”
好歹也见过两次,不说无冤无仇的,也没什么大仇大恨的吧,怎么薛寒一上来就直奔着门面而来。白璧简直奇了怪了,薛家也是名门旧派,虽然一直不太风光,但是口碑也不算差,也没听说薛家的武功走的是这个路子啊,怎么薛寒这么一个还算有点身份的侍卫,一出剑就是个这么刁钻的模样?
这张脸似乎确实有点眼熟。一招过后,薛寒终于也看清了她,喘了口气收回了剑,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白璧不答反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之前来过这里,偶然间得知这条路,山下乱糟糟的实在呆不下去,”薛寒看着白璧和钟淙,挑了挑眉,问道:“你们没来过这里吧?”
白璧面不改色道:“我们是误打误撞来到了这边,这条小路虽然偏僻了些,但是谁叫我们正好瞧见了呢?”白璧笑了笑,道:“薛侍卫刚从山下过来,可见到我们的几位伙伴?”
薛寒道:“不曾见过。山下不知哪个门派的人,还放了不少迷药,众人都乱糟糟地挤在一处,我也不曾分心留意他们。”
他又不认识他们,怎么会在那种环境下还关注他们?
白璧稍一拱手,道:“我们还要下去寻我们的同伴,”想了想,又道:“薛家之所以派薛大小姐来,不只是因为不想上千机山庄的船,也是因为薛家还想再用联姻的方式,再结一门有利的婚事吧?”
话音一落,薛寒的眼皮微微一跳,脸色瞬间紧绷了起来,右手紧紧按住剑柄,目光紧紧锁住她,冷冰冰道:“敢问姑娘如何得知的?”
“我猜的,”白璧老老实实道:“薛家不向来都是这个德行么?靠卖女儿发家,靠亲家在江湖上立足,”白璧当然不屑,她自己就是女人,对这样卖女儿的行径一向都看不上得很。薛家武功家承其实尚可,但是又没有真的出过什么惊才绝艳的人物来——前些年倒是出现过,被霍东霖一剑挑翻了,就此一蹶不振……白璧笑了笑,道:“你很喜欢薛大小姐吧?”
钟淙很惊奇地发现,原本冷冰冰地绷着一张俊脸的青年从耳垂开始,整张脸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黝黑的脸皮底下,原来竟有一颗蠢蠢欲动的心。
钟淙郁闷地想:看别人看得这么准,就不能好好看看自己么?
白璧全然不知他的腹诽,见薛寒终于红了脸,这才心满意足地准备带着钟淙下山。薛寒在背后突然道:“能再问姑娘一次么?姑娘究竟是……”
“我姓白,”白璧摆摆手,一边走一边道:“你武功不错,但是年轻人,”白璧突然回过头笑了笑,道:“年轻人还是不要剑走偏锋,没人纠正你,真偏了性子,连个给你正回来的人都没有,那才是得不偿失呢。”
钟淙没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但是薛寒却是听懂了。薛寒点了点头,又反映过来白璧看不见,正想道声谢,却已经看不见白璧的身影了,只能讷讷地叹了口气,收了剑慢慢朝山上走去。
山下的情形果然不容乐观。千机山庄仅剩的几个弟子根本拦不住生死关头已经毫不在意什么名门大派高门大族的了,全都蜂拥着向前。白璧敲了敲钟淙的胳膊:“你高,你看一看,能看到他们几个吗?”
钟淙扒着假山、伸长了脖子朝人群里看。不得不说,千机山庄里虽然立场人心什么的简直一团乱麻,但是人家的机关术确实厉害。他们俩几乎就在这群人的正前方稍微上一点,但这群人硬是看不见他们。白璧点了点头,正想叫他下来,钟淙却突然闷哼了一声,整座假山“咔咔”两声,迅速向地下沉去。白璧来不及多想,紧跟其后跳了下去——
“阿壁,你也下来了么?”这地下乌黑黑的,刚从太阳底下落下来,眼睛一时间还没有适应黑暗,和瞎子也没什么两样了。白璧闭目缓了缓,很快就听见这底下除了她和钟淙的呼吸声以外的,另一道呼吸声。
这个声音粗重有力,似乎离得很远,白璧一只手紧紧按着刀柄,慢慢摸索着朝钟淙的方向走过去。钟淙也发现了这道声音,不敢再说话,紧张地抓着剑,听到耳边一声轻轻的“呼”,整个人猛地跳起来,长剑飞快出鞘。
“你也太慢了,”白璧一只手搭上他的肩,漫不经心道:“等你把剑抽出来,我已经把你的脑袋都削下来了。知道自己本事不行,不能早点先把剑拔出来么?”白璧慢吞吞地拿着火石打火,一边道:“怕什么呀?那个一听就不是人的声音……”
话音未落,熹微火光之下,白璧猛地瞪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