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人们一扫前些日子战争带来的慌乱,又变得安泰和谐起来。沿街叫卖的小贩儿不时的吸引着往来行人的目光。
卖花的小女孩提着花篮走过来,杨羽抽出一支鲜花,递给她一个铜板,看着小女孩儿兴高采烈蹦蹦跳跳的跑远了。走了几步,杨羽又把花随手递给了一个妇人手中的孩子,惹得白胖的婴儿咯咯的笑了起来。
慕容战看着她,“我以为你喜欢花儿。”
“喜欢,怎么不喜欢!没有女人不爱花儿的。”
“怎么又不要了?”
“美则美矣,随手带着总是累赘。”
“那一开始为何要买呢?”
杨羽脚下的步子顿了片刻,突然低头笑了,“这其中的缘由,慕容将军这样的人怕是永远也不会懂的。”
慕容战眉角一挑,“女人的心思就是多!”
杨羽轻笑也不再说话,只带着他默默的走着,走到十字街口的一家小酒摊前停了下来。
慕容战随着她的目光看去,街边上,挨着墙简陋的支起一个棚子,棚子下面支着灶台锅碗,放着两个不小的酒坛。简陋的桌椅板凳挨着一棵水缸粗细的老柳依次摆放,竹筒里插着几支粗糙的竹筷子,。
杨羽走过去,弯腰吹掉了凳子上落着的柳絮,提了提裙摆随意坐下。慕容战犹豫片刻,也学着她的样子坐下,有些玩味的说道:“不是方才付酒钱把银子花光了吧?请我到这种破地方喝酒!”
“这个酒家有好几十年了,酒虽比不上慕容将军常喝的精粮陈酿,却是年年秋收的新高粱酿的,酒虽绵柔不足,却自有几分烈意。”说完扭头冲在一旁忙碌的中年妇人喊到,“大婶,来两碗酒,一碟小菜!”
正在忙碌的中年妇人笑着,畅朗的应道:“好嘞!姑娘稍等!”
酒菜很快就上了桌,两个黑釉大碗里盛了满满的酒,稍稍一闻便能闻见浓烈的酒气,那味道倒也十分诱人。
慕容战端起酒碗尝了一口,点了点头赞叹道,“这里临近北狄,酒也偏向北狄的烈酒,又存留了大齐的绵柔,不错!没想到这么个不起眼的破地方,倒也有宝贝!”
杨羽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放在嘴里轻嚼几下咽下。“民间百姓总能通过自己的智慧,创造出美好的东西,前提是他们安生活的宁幸福。”
慕容战一边听着她的话,目光停留在杨羽夹起的小菜上,土黄色枯草一样的菜泛着明亮的油光,形态颜色丑陋,想来味道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这是菜干子,冬天食物匮乏,这里的百姓总会在秋天的时候把多余的菜晒干保存下来,等冬天或者初春青菜稀少的时候拿出来,用热水泡开,沥干,放在锅里抓上一把辣椒一炒,也是不错的下酒菜。不过,像慕容将军这样,无论多么寒冷的严冬,再新鲜的青菜也难以入将军的眼,这样的口味,敢不敢试试?”
慕容战拿起筷子尝了几口,有些干枯的味道,细嚼之下,确实也别有味道。“你对这酒菜这么熟悉,是当地人?”
杨羽唤妇人取来了一小坛酒,自己捧起坛子给慕容战满上。“是。”
“难怪。”
说话间,纷杂的马蹄声从街口传来,所到之处人声鼎沸。外敌刚刚驱逐,城外巡视而归的队伍列队回城。齐尧骑着骏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昂首挺胸俊朗非凡,盔甲上的髻子随风飞扬,潇洒极了。
街道两旁的百姓见了纷纷驻足欢迎,感谢齐尧为函雪关的百姓所做的一切,自齐尧驻守以来,不加赋税不犯秋毫,努力保护百姓春耕,人民向来容易满足,这一切,足以让人们都对这个年纪轻轻的五皇子刮目相看。
十字街口,一位年迈的婆婆拄着拐杖挎着篮子拦在了齐尧马前,齐尧下马询问,老婆婆上前要行礼却被齐尧一把扶住。只见老婆婆用一只粗糙的手掀开篮子上盖着的粗布,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鸡蛋,硬要塞给齐尧。齐尧推脱两下,见老婆婆主意坚决满脸期盼的表情也不忍拒绝,命属下收下了这份“厚礼”。
齐尧让属下把鸡蛋捡出来用衣襟包好,把篮子还给老人,道了一声谢,便重新上马扬长而去了。
老人接过篮子还未反应过来,面前的人已经走了。老人伸出皱纹密布的手颤抖着掀开了篮子里的粗布,盖着的,是一钉白花花的银子。
老婆婆望着远去的队伍默默流出了眼泪,冲着队伍远去的方向匍匐下佝偻的身子,重重的叩下了一个头。
柳树下,杨羽把一切尽收眼底,眼神里充满了对齐尧的赞许,心中觉得无比欣慰。
慕容战看着她的眼神突然觉得有些不痛快,冷嗤一声说道:“区区一锭银子,送那些穷人又何防,偏要小气的收下些个破鸡蛋!”
“穷人也有尊严,施舍和赠予,总是不一样的!”杨羽淡淡的说道。
“有什么不一样?还值得那些人如此追捧他?”慕容战有些不屑。
杨羽看着他,摇了摇头:“追捧?不!老百姓从来不刻意认准追捧过谁,谁对他们好,他们便对谁好,他们甘愿为齐尧奉献出自己觉得珍贵的东西,那是因为他们从心里感觉值得。当然,不止齐尧,睿王也可以做到,反倒是你们慕容家或者以你们慕容家的人马首是瞻的人,怕是永远也体会不到这一幕!”
慕容战面色一冷,把手里的酒碗嘭的一声掷在桌上,“你什么意思?”
杨羽轻笑一声,“怎么?你不清楚?这些年,你们慕容家征战所到的地方,从百姓那里搜刮压榨的可不止一篮子鸡蛋!这点,你父亲或者你大哥要比你清楚的多!你们高傲自大看不起百姓,却又要从百姓那里来满足你们的贪婪!你说,这种无耻的行径怎么获得心甘情愿的拥戴!你们的舟再坚固,顷覆,不过是时间问题!”
“你!”慕容战大怒,站起来大掌拍向杨羽,吓的卖酒的妇人大叫一声躲了老远,周围的人纷纷侧目向这边看来。
杨羽垂眸,端起酒碗轻轻的允了一口,又轻轻的放下,掌风停在颈间,震的碗中的酒一圈圈荡开。抬起头看着他,没有丝毫慌乱和胆怯,“怎么?我说的不对?还是你自己心里不肯承认?”
慕容战看着她坦然自若的眼神突然有些挫败,确实,她说的是事实,知道自己手下的官员和士兵欺压穷人,自己从来不屑这种做法,也从不曾放在心上。一直以来,父亲从小就告诉自己穷人的卑贱,是为他们这些强大的人生的,他们不需要体恤,同情,怜悯!他们生来就如同蝼蚁一样!可是今天,他站在最底层的地方,看着那些蝼蚁眼中对齐尧表现出来的敬重,仰慕,崇拜,心里竟有一丝嫉妒。这是自己保家卫国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感受到过的场景,有种说不出的――憧憬。
杨羽把他的酒碗再次满上,对他的攻击也不恼怒,只问了他一个问题,她说:“慕容战,你想做一个什么样的将军?”
慕容战话到嘴边却又无法回答,杨羽又问,“你的信仰是什么?”
想做一个什么样儿的将军?
信仰是什么?
这两个问题开始一直萦绕在慕容战心头,小时候一直想做一个父亲那样的将军,长大了总觉得缺少些什么,虽然也统领千军万马身居高位,心里总感觉不够充实。口口声声男儿热血真英雄,什么样儿的才算英雄?才算有信仰的英雄?
第一次,慕容战对自己一直以来所认知的,所理解的,所被灌输的思想有了一丝深深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