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现在在讨论事关南国存亡之事,私事就留到明日再论。”刑怒瞥了步谦一眼,似是对他自己的私事毫不在意,反倒是训诫他。“你何时变得如此没有分寸,事情的轻重缓急都不分了。”
“我不分轻重缓急?若不是为了她,我怎会再踏入这帝都半步。”步谦心里冒火,眼中还蕴着怒。
“她?”眉一痕和刑怒皆是愕然。
“你这老家伙到底是有多愚蠢,事事皆把国家放在首位,可这天下是你的吗?是那高高在上的紫冉轩的!!和你有半分关系?你把亲情、家人丢到哪里去了,若不是我找到她们,母女俩都要饿死在街头!!”
步谦眼中带着抑制不住的怒火,他为那母女俩感到不值,那素面朝天一身粗衣的女子临死前还记着他,相信他会回来。
“母女俩?”眉一痕一头雾水,但也能猜测到那应当是刑怒的家眷,目光投向刑怒。发觉刑怒愣在原地许久,如遭雷击,身体微微颤抖。
“苏……微……”
步谦冷哼一声,之前刑怒冷漠的语气实在让他太过愤怒,现在听到他口中说出的这个名字,面露一丝神伤。
“你还记得就好,不过,她人已经死了。”
刑怒瞳孔微缩,一双手颤抖着,慌乱无措,脸上的容颜似乎又苍老了几分。
“不,不可能,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当年隐花谷谷中大火……”
“那时大火是没错,你在千里外军阵前,那一战是覆灭旧时南国的最后一役。战后,你就未再去找过她们!一次也没有!!”
刑怒张着口,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战后南国纷乱,百废待兴,叛党残余待除,立法名章,事务诸多浩繁,可这……
“还要等到我这无关之人,在街上偶遇到她们,母女俩一身乞衣,落魄至此,身上竟还有多处瘀伤。我只想问问你这刑狱主宰有什么用?费心费力守着别人的河山,自己的家人在风霜中死去。”步谦越说怒火越甚“她,虽无技艺,可凭着惊世之容随便入一个风月场所便可求得一席安身之地,亏她还说自己是你的妻子,不可误了你的名望。”
“呵,你配吗!!”
“呸!”步谦一口唾沫吐在那黒蟒红袍之上,想起来他真是为那女子感到不值。隐花谷谷主的女儿,温柔贤淑,倾世之貌。谷主将谷中的万贯钱财当做嫁妆,做他们覆灭旧时南国之资,只因女儿爱上了这个无情之人,还诞下一女。
“南国安定之后,她们为何不来找我?”刑怒目光呆滞,眼眶湿润,声音都是嘶哑的。
“安定?哼,南国何时安定过,乱党叛党岂在十指之数?她们敢向人说出自己是刑狱主宰的家眷吗?她们只能从苏和隐花谷走过来,行至江原边界,又遇连日霜降,苏微是我无力回天了,只有女儿勉强活了下来。”
步谦眼中哀伤,那时那女孩伏在母亲尸体上,哭声撕心裂肺,直到咳血都未曾停下。
“女儿……我女儿还活着,她现在还好吗?她现在在哪?让我去见她。”刑怒目光愣愣地投向步谦,语气带着哀求,一把抓着他的衣襟。现在的他不是冷峻的刑狱主宰,只是一个渴望见到女儿的父亲。
那年的大火对他自然是打击,顷刻间他失去了自己所有的家人,那是他以为能陪着他度过残生的只有两个结拜兄弟了,一个坐上了那个皇位,急需他帮忙打理这个刚经历过战乱的国家,何况北国又有侵略之势。而另一个沉浸在丧妻的痛苦中,闭门不出。
他竟就这样将自己的妻儿子女抛诸脑后,南皇一句紫煌卫并未找到,就把他打发了。
现在他女儿还活着,自己却又是没脸去见她。
“她身体虚弱,又染了寒疾,这几日你最好不要去见她。”步谦说着,门外却突然传来敲门声。
“大人,紫煌卫来传急令,召您入紫煌殿议事。”门外刑卫的声音传入堂中,三人都听得分明。步谦冷哼一声,他素来和南皇不对头,以前作为堂主行事之时也多有违抗南皇的意思。
“步谦,我知道你对南皇有偏见,但这是帝都,你们先留在这里,我去紫煌殿一趟。”刑怒整了整情绪,走向门口。既然女儿这几日不能见,那他还是得先处理国家大事,南皇派紫煌卫下了急令,想必有大事需要商讨,他不得不去。
说完,刑怒便要推门离去,身后声音冷冷。
“不是我对他有偏见,他为了坐稳这皇位负了太多人。”
“刑怒!”步谦连老狐狸的戏称也不用,直呼其名“你今日踏出刑狱去见那南皇,今后就别想再见你女儿。”
刑怒脚步一滞,恐怖的威压轰然降临,他转过身,一只无形的手拽着步谦的衣襟,慢慢往上提。步谦并不反抗,冷冷笑着,森寒的目光盯得刑怒心里发毛。
“谁允许你用我女儿威胁我的?”
“这不是威胁,这是苏微的意思,她没有机会问你,而我只是替她问你要个说法,亲人在你心里。”
“占了几分。”
“不要用这种选择为难我,我……”刑怒面色痛苦,挣扎,威压在顷刻间瓦解。
步谦理了理衣襟,推门而出,不再看刑怒一眼。紫煌卫手中令牌亮出微光,一阵传音响彻刑狱,那是南皇的声音,代表事态危急,最高级别。
“我往城北去,不再入帝都。就此别过!”步谦一拂袖,轻步走出刑狱。
眉一痕叹一声,刑老,你要怎么选?紫煌殿在城南……
半个时辰后,步谦立在城北城门口,背上的女孩大约十五六岁,身体却娇瘦得如同十岁的孩童,脸色苍白如纸,呼吸都微不可闻。
“想哭就哭吧,不必忍着。”步谦偏头,看见女孩眼中竭力遏制的眼泪,心里泛起一阵痛。
女孩吃力地摇了摇头,咬着本就苍白无比的唇,将眼泪死死困在眼眶中,她不能流泪,不值得。当慢慢走出帝都时,微弱的声音传入步谦耳中,那么柔软,又带着那么刻骨的恨意。
“恨麟是……不会哭的,因为恨麟知道,那时大火的事,那个人……已经做过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