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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像幽灵一样活着

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一个人走上山顶,躺在那块光滑的青石上面,夕阳渐渐消失于云雾苍茫的天边,自由的山风席卷过漫山遍野。他遥望着夜空那一片空洞虚无的幻境,这一天就要过去了,他知道的……

他今年二十一岁了,眉清目秀,丰神俊逸。活到这个年纪的人,都应该有个美好的理想,也该有个喜欢自己自己也喜欢的女子,并为之奋斗付出。十六岁以前,他也曾经怀有很多梦想,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懂得的多了,看透的多了,梦想也越来越少了。而此刻他甚至没有什么梦想,梦想对他这样的人来说不但可笑,简直可耻。

过去的几年时光里,他自己的生命根本就不属于自己的,每天都要做着自己不愿意做而又不得不做的事情,每天都要到一个密室之中,把自己献给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他内心挣扎着,痛苦着,绝望着,他甚至已经记不清楚有多少次,想要从这高耸入云的山峰绝顶朝着云雾缭绕的深渊纵身一跃,结束自己的生命。

一颗流星划过夜空,光芒璀璨夺目,传说一个人的灵魂可以随着流星的光芒永远逝去。此时此刻,他的双眸一点一点地闭上,眼角渐渐湿润,如果我的灵魂可以跟随那一霎那的光芒永远逝去,那倒也不失为一种解脱。流星的光芒消失的时候,他已经站在断崖最突出的边缘上。一头长发在风中七零八乱地随风飘散,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时而哭泣,时而冷笑,但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掩饰内心深处无尽的绝望。因为总有一个忽近忽远而如同魔咒一般的声音,在他的心底呼唤:你的性命是我的!你还不能死!

如果一个人就连选择死亡的权利都没有,那么他还配拥有什么?

这时,他对着脚底下的山谷纵声长啸,回音在山谷之间荡来荡去,直到渐渐消失了,周遭一片凄然,他的内心才稍稍平静。我的性命是她的,我的一切都是她的…………

她就是顾惜花,古龙岛上古龙派的掌门人,也算得上是他的授业恩师。顾惜花已年过百岁,但世间绝对没有人,可以从地的容貌中看出她有一丝一毫的衰老,这要归功于,她修炼的一门绝世无双的内功—冰蚕诀。冰蚕诀是古龙派的上层武功,可助她逃过岁月对容颜的侵蚀,令她青春永驻。但是这冰蚕神功极难炼成,修炼过程中稍有差池便会走火入魔断送性命。

青春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无价之宝,青春的容貌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更意味着全部。顾惜花的武功修为在江湖之中少有敌手,她的威名更是令修罗宫的邪魔妖道闻风丧胆,顾惜花是女中豪杰,身为一个女人,她当然甘愿冒着生命危险修炼冰蚕神功,从而换取青春容貌。

冰蚕诀极阴极寒,顾惜花每一次修炼时,体内阴气大增,气血冰冷,若是不能够及时补充阳气,她体内的血液就会冻结成寒冰。所以她需要一个身强体壮而且对自己绝对忠诚的男人在身旁。如果这个男人满足不了她就一命呜呼了,那么它就会像一头发情的雌狮痛苦不堪直至癫狂,如果这个男人在紧要关头背叛了她,那么她就会丧命,修炼冰蚕诀而走火入魔的先例不在少数。

顾惜花是个体态婀娜,风情万种的女人,她知道一个男人什么时候阳气最盛,她更知道如何才能令一个男人达到那个时候,很少有男人能够拒绝她。那时候顾惜花就朝着男人的左胸静脉猛烈撕咬,鲜血喷涌如柱,她就如同一头冷血的吸血动物,疯狂地吸吮着。

很少有人能够经受这样剜心的疼痛,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天天忍受身体被抽空到神志不清的痛苦。只有他,只有他可以忍受。

他的名字叫做甄夕,他第一次遇见顾惜花的时候才四岁,那时候他的周围遍地是死人的尸体,整个小村庄四处散发着恶臭的死亡气息,而他早已惊吓过度而奄奄一息。

要知道一个四岁大的孩子亲眼目睹自己的父母流血致死,是一件多么可怕绝望的事情。整个部落的族人都已经死光了,自己活着还有何意义,这是一个孩子发自内心的绝望和痛苦,这种毁天灭地的绝望痛苦,甚至比死还更难以忍受。

四岁大的孩子已觉生无可恋,本身就是件极不可思议的事。也许那时候他死了反倒是好一些,他没有死,他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个柔软温暖的怀抱,就像自己母亲的怀抱一样温暖亲切,他所有的委屈,感动,痛苦,绝望一时化为无数泪珠,滚滚落下。甄夕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一段记忆,无法忘记顾惜花温暖的怀抱。

他跟随顾惜花离开故土,此后,一直生活在古龙岛上,他不是岛上本族出生,同龄的孩子与他多少有些嫌隙,一见面不是出言讥讽,就是摔跤打架,他们骂他是野种,野鸟,而甄夕就骂他们是一群疯狗,乱咬人的疯狗,他们人多,经常一拥而上地围殴他,还经常扒下他的裤子挂到树上去,为了尊严,他只能拼命,与一群疯狗拼命。后来,甄夕不再跟他们玩了,也不再与疯狗拼命了,每天一个人跑到海里捉鱼,同海浪搏击,跑到山上去采野果子吃,几年的日积月累,他的体格十分健壮,体力异常充沛,竟然异于常人,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的体格已经远远超过一般的成年人。

岛上遍布上千余教众,东西南北有四个分坛,分别由四位长老执事,他们的武功修为都已入臻境,在武林中可算得上是一流的高手了。

城堡所在的山脚笼罩在雾霭和夜色里看不见了,顾惜花就住在城堡之中。城堡四周竖着许多巨大的石刻雕像,高过屋顶的巨大石柱,令这座神坛显得格外庄严肃穆,岛上大小司仪都在这儿举行。城堡地下有地下宫殿,除了顾惜花之外,只有甄夕一人知道。那里就是她修炼冰蚕神功的地方,也是令他痛不欲生的地方,每一次从地宫里面出来,他整个人仿佛已经被抽空,如同一副空壳子。但是无论多么深邃,多么强烈的痛苦,他都得忍受。他非得忍受不可,因为他的命是她捡回来的,他的一切都是她给的。甄夕对顾惜花却从未有过半分怨恨,世上只有她这么一个亲人,她一直以来就像是他的母亲,姐姐,师父,这个世界上也只有顾惜花知道他的存在。

五年了,整整五年,自从十六岁那年冬天,甄夕就已经死去,从世上消失了,岛上所有人都说他是坠海身亡并且尸骨无存。古龙岛上的所有教众奉顾惜花为上天女神,是上天派来守护古龙岛,庇护古龙岛族人的,她青春,美丽,圣洁,法力无边。她吸吮甄夕的血精阳气修炼冰蚕神功的事,就是天机,一旦泄露她定当遭受天谴,教众弟子也会失去信仰,而且甄夕会被视作亵渎女神的妖魔,按古龙派的教规当处以极刑,架在烈火上炙烤直至灰飞烟灭。

这五年当中,甄夕每天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如同一个幽灵,不存在的幽灵,不能有朋友,不能有家人,更不能让别人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存在,这就是他的宿命。他白天在城堡内闭门不出,一旦有客人来访,他就躲到地下宫殿里,直到顾惜花告诉他访客已走,他才敢出来。虽然教内大小事务有四位长老打理,不过每天都陆续有人登门向天女祈福朝拜,所以他生命中大部分时间只能躲在地宫之中渡过。

傍晚光线暗淡看不清人脸之后,他才来到城堡的侧门,确认附近没有人经过之后,悄悄地溜出去,选择一条很少有人经过的小道,快速登上顶峰。他很少错过像今天傍晚这样的风景,就像站在云端眺望无边无际的大海,就像身在云端自由地翱翔,这是一种自由地感觉,是痛苦绝望过后的欢乐,他不愿为任何事错过这样的机会,因为他的生命中很少有别的欢乐。

甄夕从怀里掏出一本边角残破,看上去有些泛黄的书籍,翻开放在地上,他坐在青石上舞弄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姿势,这五年中,每一次在城堡中让顾惜花吸吮精元而痛苦不堪过后,他势必会到这里来,在旭日东升前静坐修炼,只有这样,他才能在短时间内恢复体力,让伤痛快速愈合。

海面渐渐露出曙光,天就快亮了,山林中吐出乳白色的晨雾,弥漫了整个山谷,又一缕缕随风飘散,飘散到远方,谁也不知道飘散到什么地方去,飘散到消失为止。

人的这一生,有时岂非也正和烟雾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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