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汁火方、水煮龙虾、菊花鱼……
一桌四人三人吃饭,只有她吃不下。
“月师姐你怎么不吃饭,你生病了吗?”软软的声音响起,她抬起头挤出一个笑容。
“嗯,音音,我吃不下,不过我好得很,没有生病哦,所以你不用担心我的。”
兰止音夹了块鱼放进她的碗里,向她眨眨眼睛:“师兄说,不吃饭不会长高哦。”
一旁的兰止息瞥他一眼淡淡地说:“那是说你,都这么大了,还像豆丁一样,专见你吃饭没见你长个儿。”
兰止音听他这么一说似乎有些不高兴,瘪了瘪嘴也不吃饭,不停用筷子戳着碗里的虾仁,兰止月见了慌忙扒了几口饭,又夹了大把菜塞进兰止音碗里笑道:“音音,咱们一块吃,一块长高,你还小,还会慢慢长,长着长着总有一天会超过师兄的。”
兰止音看着她,小小的菱唇慢慢咧了开来:“月师姐你是不是觉得黄衫姐姐要送你的珠花很漂亮,可是你没有得到所以你不高兴吃不下饭?”
兰止月惊慌的抬起头,正好对上兰止音一双迷朦的眼睛,她心顿时漏跳一拍,迅速低下头否认,兰止音瘪瘪嘴,从怀里掏出一朵小小的珠花,那珠花是由珍珠缀成的桃花模样,一个个小珍珠圆圆鼓鼓甚是可爱,兰止月望得眼都有些发直,却听见兰止音细细软软的声音。
“我弄丢了师姐的珠花,二师兄说弄丢了别人的东西要赔,师姐给你。”
他递过那珠花,兰止月接过,那一颗颗小小的珍珠反射出柔和的光芒,兰止月鼻翼一酸,竟有些泪目。
“笨蛋音音,我才不是因为那珠花呢……”
因为……师姐说,接了那珠花,她们就是最好的朋友啊……
她没有朋友。
以前音音没有来的时候两个师兄很忙,他们要替师傅办事,替师叔办事,还要教那些年纪小的兄弟师妹们基本功,音音来了之后,和二师兄寸步不离,大师兄性情冷淡,成日除了吃饭也见不到半个人影,她一个人在来兮楼就像一个突兀的物体,他们的名字是师傅给的,步余马于兰皋兮,驰椒丘且焉止息,大师兄本就姓兰,他们不过是承了师兄的姓氏,师傅重新给他们取名字,莫过于想让他们有个新的开始,想让他们四个人像亲生兄妹一样。
她抬头看了看大师兄只吃饭不说话严肃的脸,又看了看二师兄看似温和的脸,又看了看专注剥着虾仁的音音,慢慢握紧了手中的珠花。
音音给她珠花,是因为他们是朋友吧。
是这样的吧。
音音经常口里不一,又讨厌女孩子家的饰物,因为他们是朋友所以他才费心挑了这个珠花给她,一定是这样,于是她又笑起来,伸手去帮兰止音剥虾仁,兰止音也不觉得有任何奇怪之处,嘴里嘟囔道:“师姐你剥快一点呀。”
大师兄兰止覆静默地坐在一旁,兰止月不禁抬头看他,他生得极好,声姿高畅、眉目疏朗,神态却宛如一尊不可亲近的神像,叫人打从心底里生出寒意。
这人是不会笑的。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笑,她六岁被师傅收养,那个时候两个师兄就已经在红衣坊了,大师兄长她五岁,那个时候的他……就已经如同现在一般,永远板着一张脸没有任何情绪流露。
只有对婉师姐……
这就是好朋友么?兰止月轻轻咬住嘴唇,蓦地听见二师兄似不禁意的说了一句。
“师傅快要来了吧。”
她心猛地一跳,手中一乱,竟碰翻了装着虾子蘸酱的小碟子,兰止音瞥见了也不闪躲,那酱汁泼下直直洒了他一身,他也不慌张,眼中含着笑意抬起幽艳的眸子缓缓对兰止月说道:“啊呀,师姐小心点啊。”
兰止月立即站起来把已经摔在地上的小碟子拾起来,拿了丝绢正想要替兰止音擦干身上的酱汁,却见一柄玉骨白折扇伸了过来,轻松而巧妙地将她与兰止音隔了开来。
她愣住。
兰止息起身——他已有些不悦。
这是兰止月第一次看见这柄扇,她之前只听说过,这扇唤作茱羽,扇骨由白翡翠细琢而成,上缀细条草纹花,扇面看似薄银细绢,若仔细看去,便能看见这是由一条条纤细的银丝压缀而成的利器。
这扇美,死在这扇下的却有百来条性命。
兰止月呆愣在原地,兰止息正欲收回茱羽,岂料止音比他还快一把握住了那扇。
“嘻嘻,师兄,我喜欢这把扇子,给我看看嘛。”
兰止息瞥了他一眼,握着那扇的手便松开,兰止音得了扇也不管衣服上的污渍咧开嘴笑眯眯地展开那扇子把玩起来,这扇子是红衣坊四大名器之一,平日里只听过却未曾见过,如今,就由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握在手里。
兰止月只觉得胸中涌上一股酸涩的感觉,她站在那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想迅速消失。
来兮楼厅中顿时一片沉闷的气息。
正当兰止音想说点什么缓解这气氛的时候,大厅的门忽然开了。
大门一开,春光乍现,只望得屋外有人逆着光缓缓走了进来,这人伴着刺眼白亮的光混合着春日里杏花清新爽朗的香气就这样缓缓走了进来。
“师傅——”兰止音尖叫一声小跑上去抱住那人的腰身——他才刚及他的腰间,那人似乎是笑了,继而不顾他身上的污渍将他小小的身子抱起,浓郁的春光里只听的那一身雪白的男人含着笑问了句:“音音,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听师兄师姐的话?”
兰止音软软的声音传了过来,只听他略带撒娇道:“有哦,音音有好好吃饭哦,师傅你有没有想音音?”
那人似乎是真的笑了,朦朦胧胧的光影里看不清楚他们俩的身影,只望得那两个白衣的人儿立在一片光华中,无限美好。
兰止月远远望着望着竟望得有些痴了,那人抱着兰止音缓缓向她和两个师兄走来,慢慢走出那圈光影,出现在他三人面前。
“止月,怎么见了为师这样一幅不高兴的模样?”那人夹杂着杏花清淡的香气微微俯下身子,含着笑意的脸正对着兰止月的脸。
这张脸隔了多久没有见到了?
这样温润的眉眼,深邃若水的眼神,他一头乌发并未束起,就这样懒懒披在脑后,他怀中的兰止音对她眨眨眼,她心猛地一跳,迅速推开他往外跑去。
男人明显地一怔,随即自嘲般的笑了起来。
“呵,止月长大了啊。”
他怀中的兰止音向他眨眨眼睛有些俏皮地说:“师傅师傅,我知道月师姐怎么了哦!”
“哦?——你到是说说看。”
他将止音放下就在他们吃饭的桌旁坐了下来下来,无意间看到他手中握着的茱羽扇脸色有一瞬间的难看,但立即又恢复一派温和的神色。
一旁的兰止息微微眯了眯眼。
兰止音仰起头笑眯眯地说道:“因为我发现师姐最近很喜欢那种女孩子的珠花,有一个师姐本来要给她一个,可是我不小心惹那个师姐生气了,月师姐就没有要她的珠花。”
他这一派天真的模样让人见了,真是叫人生不来他的气。
男人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微微闭着眼睛似乎思忖了片刻,良久才睁开眼摸了摸兰止音的脑袋笑眯眯地说:“音音不要愧疚了,师傅替你去向你师姐赔罪便是了。”
“真的吗?”兰止音狭长的眼瞪得大大的,“师傅说话算话哦!”
“当然。”男人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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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风总是让人倍感惬意对么?”男子眯了眯长目,望向头顶一片澄碧的天空。
“呵,子追,这可真像你该说的话。”女子勾起艳丽的嘴唇缓缓咧开一个笑容。
男子似乎笑了,他似乎总是在笑,他回过头看眼前这女子,女子亦回头望向他,她是很认真地望着这个男人,可这男人的眼神……似乎不在她的脸上。
果然。
这男人缓缓拔下了她发间的珠花拿捏在手里细细观察着,神态却是少有的认真。
女子也不恼只是笑他拿这女人的东西要做什么,他忽的回头向她问道:“玉儿,这珠花可否给我?”
女子瞪着他。
他笑着道:“我徒儿弄坏了别人的东西,我做师傅的自然要替他担了,这女儿家的东西我也不知道上哪去买,你爱漂亮,不如我就借花献佛一会吧。”
女子听他这样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嘴上道:“也罢也罢,肯定是你那小徒弟捅出来的事,又得罪了哪楼的姑娘,这簪子是我今日新买的,你拿了去赔罪便是了,也没人知道是你从我这拿的旧物。”
男子听了收了那簪子,脸上有些尴尬的神色,女子忽然朗声笑道:“贺子追,你脸皮可真薄呀,我开玩笑呢。”说到这里她往下望去——他们正坐在来兮楼的屋顶,面正对着后院,她望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端了个小木盆正往井便走去,大抵是想洗衣服吧,她抬头望向坐在她旁边的贺子追,他低着头,正望着那少女,她叹口气幽幽道:“子追,我累了,先去休息了。”语毕,不等贺子追回话轻点足尖,犹如一抹紫色的云霞消失在空中。
兰止月正替兰止音洗着那件沾了酱污的白衣,忽地听见动静,回头一看,望见自家师傅双手负背正立在她身后,她一惊,手中衣服都掉到地上去了。
贺子追见她这个样子也觉得纳闷,想不通这姑娘在他入关清修前还是好端端的,他不过入关两三个月,一出关就变成这副胆小的样子了,他叹口气取出那珠花递给她,对她笑道:“止月,音音尚年幼,不懂事,你多让着他吧,这珠花是我代他赔你的,你莫要恼他。”
兰止月听了这话又是一惊,慌忙解释道:“不,不是的,我没有生他的气,而且珠花的事情……珠花他已经赔给我了啊!”
她情不自禁地望向师傅手中的珠花,这不是珠花,这是支银色的簪子,这簪子太过幽艳美丽,可她总觉这不像音音送她的珍珠珠花,她总觉得是不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