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已近一更天了,众人准备就绪,乘车出发。为了安全起见,我们九人分成了三组,皮皮和三三、猪猪一组,败类和系统、欣欣一组,大浪则和我与泡沫一组。每组各乘一辆马车,佯装赏灯,分头出城。
我们这组的马车是最后出发的,车子由浪喜赶着,并没有直接出城,而是先奔御街而去。
今天是正月十五,上元灯节的正日。街市比昨日更加热闹,宝马香车接连而过,游人们熙攘欢集,如潮似浪;各家店铺、茶坊、酒肆都挂出种种新奇精巧的花灯招揽客户;走街串巷的小商贩们,大声兜售着过节所需之物;更有那出来约会的青年情侣们,自然大方地在人群中牵手并肩,游赏灯会;又有三五成群的小孩子在人群中钻来钻去,闹嚷嬉戏。官府为防止儿童走失,还在每个坊巷口都设立了小孩子们最爱看的小影戏棚子,用来聚集小儿,使其易于寻找,不至走失。
离御街越来越近,灯也越来越闪耀,游人也越来越多了。今夜仿佛这城中所有的人都涌出来看灯似的,使得道路十分拥堵,车子在人群中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坐在车里的我们,虽然紧张忐忑,心事重重,却也不觉被那灯景吸引,忍不住透过车窗去观看那街上的花灯。
举目看去,满眼所见皆是千奇百状、精妙绝伦的花灯。有用白玉做成的爽彻心目的“清冰玉壶灯”;有用鱼脑骨做的刻镂金珀玳瑁装饰的“魫灯”;有题写诗词灯谜的绢灯;有用五色珠为网、下垂流苏,灯上画故事的“珠子灯”;有镞镂精巧、五色妆染,如皮影戏一般的“羊皮灯”;用锦罗剪缕成百花万眼,好似彩云笼月、繁星璀璨的“万眼罗灯”;还有用五色蜡纸、菩提叶制成,在灯罩上绘出马骑人物、战争场面的旋转如飞的“马骑灯”,也就是走马灯……其他更有衮球灯、日月灯、镜灯、凤灯、水灯、沙戏灯、海鲜灯、人物满堂红灯等等,不胜枚举,直看得我们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车子又往前走了一段,远远地可以望见皇宫了。只见宫门前搭起了一个张灯结彩的大山棚,其上的彩灯重重叠叠,堆积如山。辉煌灿烂的灯光交相辉映,照耀得城门处亮如白昼,亦可以清晰地看到山棚上那块很大的牌匾,匾写着四个大字“与民同乐”。灯山上还设有大殿,殿上有五色琉璃阁,其下则为大露台,乐工艺人们此刻正在台上鼓吹奏乐,表演百戏,百姓则都在露台下观看演出。乐人们还不时地带领百姓山呼万岁。露台两侧排列着维护治安的禁卫兵士。
山棚的左右用五色彩带装饰着骑狮子的文殊菩萨和骑白象的普贤菩萨,其手指处分别流出五道水注,手臂亦随之摇动。山棚旁的两座彩门上,各有一条嬉戏状的草龙,用青色的帷幕遮笼,草龙内约有成千上万的灯烛,远远看去,就如两条蜿蜒起伏、盘旋腾跃的金色飞龙。又有两根高达数十丈的结彩长竿,竿上悬挂着纸糊的百戏人物形象,一有风来,则乘风飞舞,宛如天上飘飞的神仙。
城门楼外的两庑下,皆是王公贵族的锦帐绣幕。帘幕内竞相悬挂着各种灯烛,争奇斗艳,光彩夺目;帘幕外云集着许多乐伎艺人,或鼓吹歌舞,或杂剧百戏,喧闹鼎沸,声传十里。忽而百十架烟火齐放,光华眩目,灿烂如昼。
城楼下的禁卫兵士们头戴幞头,身穿锦袍,幞头上好似还插着花朵,他们手执骨朵子,面朝乐棚而立。城楼两旁的朵楼上各挂有一只巨大的灯球,方圆约一丈有余,球中点燃巨烛,光亮闪耀。城楼上垂挂着黄罗锦帘,御龙直军士们手执黄盖、掌扇排列在帘外,帘内想必就是天子的御座了。只是我们距离得太远,一时间也看不清楚皇上是否在其间。
我们正打算待车子走近些再细看时,谁知车子却并没有向城楼驶去,而是忽然往右一转,径直奔北而去。
“哎,怎么转弯了?”泡沫失声道,但随即她就明白了原由,低声问大浪,“大浪,能不能先去一下……”她话未说完,一眼瞥见大浪那异常严峻的眼神,便又把余下的话收了回去。
车子穿出小巷,沿着北街直奔北城门而去。泡沫依依不舍地望着那越来越远的皇宫,无奈地轻叹一声,放下车窗帘,用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一句:“再见了,九哥……”
城北的街道虽然也热闹,但相对御街附近要好走很多。车子在灯河中奔驰而过,流光溢彩不断地向后飞去。就在快要接近城门时,车子不知怎么突然慢了下来,最后竟然停在路边不走了。
大浪掀开车帘,见浪喜已经跳下车子,正站在车旁提灯查看呢。大浪忙问他原由,浪喜摸着车辕,回答说是车辕断裂了,估计一时半刻难以修复。
“啊?!好好的,怎么会坏了?出门前不是检查过么?”我们诧异道。
“是检查过的。那时候还没问题呢……”浪喜皱眉推测道,“看这裂痕,好像是刚刚断开的……”
“修不好了么?”我们问道。
“嗯,坏得很厉害……”浪喜为难道。
我们三人忙从车中下来,提灯细看,果见那车辕处断裂得厉害,不能再继续行走了。
“这可怎么办?!”我焦急地环顾四周,想找辆顺风车搭乘一段,可此刻乃上元佳节之夜,人人皆忙着赏月观灯,哪有人会愿意搭载我们……
“反正已经快到城门了,要不我们步行出城吧?”我望着远处的城门,提议道。
“不成。”大浪摇头道,“大家集合的地方离城门还有一段路呢!步行的话,恐怕就赶不上三更的月食了。”
“哎,快看那边!有巡逻兵过来了……”泡沫突然指着城门脚下低呼道。
我们赶忙望过去,果然见那边走来了一队巡逻军士。他们四处巡视着,偶尔还盘查一下过往的行人。待他们走近了些,借着那明晃晃的灯光,我们才猛然发现,那巡逻队的领队之人竟然是——柳阆。
“糟糕!怎么偏偏是他!”我惊慌道,“被他发现,可就惨了!”
“就是呀,真是点儿背!要不然我们干脆躲起来吧?”泡沫慌道。
“别慌,人多车乱的,他未必会看得到我们……若万一看到了,我们就说是来此地观灯的。”大浪紧皱眉头,警惕地望着柳阆。
我们三人忐忑不安地站在车厢后边,眼看着巡逻队越走越近。
就在这时,忽然从后边上来一辆牛车,在我们正前方处停了下来。随即从车上下来一位女子,快步走向我们。我们正纳闷间,这女子已然走到近前。待我们定睛看去,才发现原来这女子竟然是如意。许久未见,她并没有太多改变,气色还好,只是比以前更瘦了些,人也更成熟了些。
“呀,如意?!怎么是你?”我讶道。
“是我!呵呵,慕容娘子,上官娘子,你们一向可好?”如意冲我们福了一福,又走到大浪面前,深施一礼,毕恭毕敬地叫了声,“主人。”
大浪见到如意也很是意外,忙问道:“如意,你怎么在这里?”
“我正要出城办事,路过此处,远远看着像是你们,便过来看个真切……”如意见我们一筹莫展的样子,又看了一眼旁边的马车,问道,“怎么?车子坏了?”
“是啊,是啊!”眼见巡逻队近在咫尺,我越发心急,“正急着出城呢,谁知车辕突然断了……”
“哦,这样啊……”如意道,“若主人和娘子不嫌弃,不如上我的车子,我送各位出城,如何?”
“啊?真的么?”我喜出望外道。
“当然。”如意微笑道。
“哎呀,这可真是太好了,多谢啦!那,那我们赶快上车吧?”泡沫说着转头看向大浪。大浪略微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于是我们三人便一起上了如意的车子。
大家刚在车里坐稳,巡逻队就走了过来,不过幸好他们只是往这边看了看,并没有过来盘查,就与我们的车子擦肩而过了。车子启动,一路向前安稳地出了城门,我们三人这才松了口气。
“主人要去哪里?”如意问道。
“哦,再往北走一段,有个小亭,就在那里停下就好。”大浪道。
“好的!”如意掀开轿帘,向车夫交代了一下,车子便径自向北行去。
“如意,这是你的车子么?”泡沫问道。
“不是,这是主人家的车子,我奉命送些过节物品到主人家城外的花园去。”如意答道。
“那主人家待你如何?”我关心道。
“还好。”如意顿了顿,略带羞涩道,“我,我已经嫁人了,就是这赶车的,如今我们夫妻二人一起在主人家帮工。”
“哦?是么……那可真要恭喜了!”我和泡沫赶忙祝贺道。泡沫又悄悄掀开帘子,瞄了一眼那车夫。那人身材不高却壮实,相貌平平却很敦厚,不多言不多语的,专心致志地驾车,看样子应该是个踏实本分之人。
“他待你好么?”大浪问道。
“什么好不好的……”如意摇头地笑了笑,“‘嫁得鸡,逐鸡飞;嫁得狗,逐狗走’,不过过活便是。”
说话间已经可以望见那亭子了,亭外有一辆大马车,亭中并没点灯,有几个黑影在来回走动着。我们三人下了马车,谢过如意,并与她道别。大浪又取出两串钱来给如意,可如意却坚决不要。大浪认真道:“收着吧,这些钱权做你的新婚贺礼,你若还当我是你旧主人,就别推辞了。”如意听了,这才双手接过钱来,俯身施礼。彼此伤感地道别后,如意便乘车离开了。
我们三人快步来到亭前,亭中的那六人早已等得不耐烦了,见我们过来,忙都迎出来抱怨。我们也来不及解释,只大概说了一下,便与大家一起匆忙上了马车,车子由败类和大浪驾驶,直奔到九宫山而去。
一路上,马车颠簸飞驰,沿路的树木不断向后闪过,可我们却仍觉得车子跑得太慢,恨不得长了翅膀,一下子飞到九宫山去。皮皮担心走错路,时不时掀开车帘往外探看。郊外的夜晚格外漆黑,幸好有朗月当空,可照前路。
大约一个时辰后,我们终于来到了九宫山下。下了车,我抬头仰望,眼前的九宫山与我上次来时已完全不同。到处都是光秃秃的,古树枯藤随风摇曳。山上还有未化的积雪,在满月的照映下,反着银白色的亮光。
大家紧跟着皮皮,借着月光,沿山路上行。皮皮在前方轻车熟路地引领我们绕过了九宫观,穿过了一片松柏林,往后山走去。众人在山涧中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行着,时而被树枝刮住了衣服,时而因未化的冰雪滑个趔趄,却都不敢言语,小心翼翼地噤声而行。山谷中只回荡着我们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那涧里哗啦哗啦的带着乱冰的流水声。
众人刚穿过山涧来到后山,突然,山谷里传来了“嗷~嗷~”的两声狼嗥声,声音幽冷凄厉,不断地回荡在这寂静漆黑的山谷里,让人顿时毛骨悚然。众人立刻停下脚步,惊恐地瞪大眼睛,四处看去。
“啊,这是狼叫吧?”我猛然想起当初来九宫山时,驴子就是被这个叫声吓惊了,没想到这次竟再一次听见。
“哎呀,这里还有狼?”欣欣惶恐道。
“不怕不怕!”败类顺手抄起地上的一截粗树棍,来到队伍最后,警惕地环顾四周道,“你们在头前走,狼来了,老子对付它……”
“嘘,别嚷嚷!”皮皮打断道,“这狼是养在笼子里的,不会放出来。大家快跟我来,马上就要到了!”众人听了,这才略略放心,匆忙跟着皮皮往后山坡上爬去。
爬了约莫有十来分钟,就听皮皮忽然低声道:“瞧,就是那个台子!现在好像没有人把守……”我们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见前边不远的半山腰处,有一块很大很平整的石台,石台上没有点灯,看不清是否有人。
“我去看看!”败类自告奋勇地提着木棍往前走去。他猫着腰,小心前行。夜色里,但见他的身影时而高,时而低,时而伏在大石或大树后往前探看……不多时,他终于到达了石台前。败类警惕地四下查看了一番后,终于腾身一跃,跳到了台子上,回身向我们招手示意。
众人赶忙都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去,登上石台。大家借着皎洁的月光定睛细瞧,却见这台子是用平滑的大青石铺成,台中心处镶嵌着九个约五十厘米见方的汉白玉石。这九个小方石按三行三列铺成大方形,每块玉石上面都标有一个数字,从一到九,与九宫格数字顺序完全相同。
“呀!快看,这不是九宫格么?这里果然是九宫台啊!”众人一时间激动万分。
“哈哈!总算找到了,这下子我们终于可以回家咯!”
“哎,这不是做梦吧?没想到竟然这么顺利,我都有点不敢相信了!”
“有什么不敢相信的,这就叫‘吉人天相’!”
“嘘,别嚷!”皮皮伸手指了指前方的山谷。我们这才注意到那山谷中正闪烁着灯光,隐约可见有十几座碧瓦飞檐的房屋隐藏在古树林间。
“啊,那里就是他们的基地吧?当初我们就是误闯那里去的……”泡沫心有余悸道。
“嗯。”皮皮点点头。
“那,那他们突然不会上山来吧?”欣欣紧张道。
“这可说不准……现在什么时辰了?”皮皮问道。
“大约还有一刻钟就到子时了……”系统抬头看了看天,推测道。
“他们平时会在子时左右派人来巡山,每逢过节可能会休息一天,不过大家还是小心为妙,都尽量别出声。”皮皮说完,便走下石台,步入台旁的一个小木亭中,在里边仔细探看着什么。
“败类,古镜呢?”大浪低声问道。
“在这儿!”败类从怀中取出古镜,递给大浪。大浪接了过来,走到了石台正前方处的一座石雕前。众人定睛看去,却见那是一座嫦娥的雕像,衣裙飘飘,神形兼美。“嫦娥”的手臂向上伸出,托举着一个大玉盘。大浪踮起脚,将那古镜放在盘中。
古镜刚放到盘中,我们就惊异地发现,那月光竟然透过了镜子,将镜背面的九宫格图影清晰地印在了石台上。不过那投下来影线与台上的九宫格的位置略有偏斜,估计是因为时辰未到的缘故。大家在惊奇之余,都十分庆幸将这古镜一同带了来,想来这真是“回归”的必需品了!
这时皮皮从亭中返回台上,面带欣喜之色。我悄悄地问她缘故。她笑笑说,没什么,只是证明了一个自己的推测罢了,不过现在已经也无关紧要了。
众人按数字在各自的格中站好,仰望明月,激动地等待着那一刻的来临。圆月又清又白,银色的月辉映着四周层叠的山峦,如仙境一般。只是我们此刻早已无心赏月,都在无比焦急地盼着月食地出现。
眼看那古镜的投影线就要与台上的九宫格线重合了,大浪低声道:“月食就要来了,大家快把这个时代的衣服脱掉!”众人听了,忙纷纷脱下袍袄,露出我们来时的衣服。
“败类,你怎么还不脱?”猪猪质问道。我们忙转头看去,就见败类丝毫未动,身上仍穿着棉袍。
“我,我……”败类又尴尬又为难道,“我那时刚洗完澡,是光着上身,只穿了一条大短裤的啊……”
“那也没办法啦!快脱吧,不然来不及了!”我们催促道。
“可是,现在是大正月啊!脱了还不冻死我了?”败类可怜兮兮道。
“谁不冷啊?我们也只穿着单衣单裤呢!”猪猪道。
“那,那能不能等月食出现时再脱啊?”败类哀求道。
“少废话,不行!”皮皮恼道,“上次要不叫你偷着跑去打仗,我们早就回二十一世纪了,还用费这么多周折?!这次可不能再因为你回不成了,快脱快脱!”
“就是!快脱,快脱!”众人齐声催促道,“快点,你再不脱,我们就帮你脱了!”
败类不得已,只好哆哆嗦嗦地脱去外面的棉袍和中衣,带着哭腔嘟哝道:“你们这些家伙真残忍!老子恨你们……呜呜……恨你们……”
“嘘,线已经重合了!”皮皮指着地上低呼道。
我们低头看去,见那通过古镜的影线果然已经与台上的九宫格完全重合了,严丝合缝,没有一点偏差。众人屏住呼吸,紧张地抬头望月,等待着那激动人心的时刻的到来。
可是,一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月亮却丝毫没有变化,仍圆圆满满地高挂夜空。
“哎?这是怎么回事!月食怎么还不出现?”我们再看地上的影线,那线竟然又开始偏离出台上的格线了。
“他娘的!老子快要冻死了!”败类抱着膀子,吸溜着鼻涕,牙齿打颤道,“月食,你快出现啊……”
“月食——不会出现了!”一个冰冷的声音在我们背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