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这家伙在说什么呢?“四海安定”?好大的口气!他也不事先告知我一声,弄得我现在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要怎么帮衬着答话啊?!
听闻此话,惊讶的不止我一个,还有国公。国公微微讶异地看着大浪,问道:“哦?特为四海安定而来?既是为国家忧虑,不妨说来听听!”
大浪道:“我听闻,国本正则天下太平,而皇储乃为国本,但如今东宫之位一直空虚……”
未等大浪说完,国公马上摆手打断道:“此乃皇帝家事,于你等小儿郎无关,切莫再提!”
“国公此言差矣!天子以天下四海为家,皇家之事,便是天下之事,天下之事,亦是百姓之事,怎说与我等无关?退一步说,即便是与我等关系不大,但与国公您……”大浪忽然压低了声音,“此事可与国公您的安危有莫大关系啊!不然我等也不敢斗胆前来进言。”
“哦?与我之安危有甚关系?”国公捋须淡然道,“我老矣,并无他事所觊,幸得今之太平盛世,余生只愿赏花观月、美酒相伴,足矣!”
“‘林无静树,川无停流’。国公身于朝中,即便想明哲保身,也只恐不能如意。”大浪道,“今大军凯旋,四海升平,然今上春秋已高,东宫之位却仍空虚,所以国家最急之事莫过于立储。况且太子与诸王须有定分,而今储位未正,诸皇子并壮,嫡长未辨,长此以往,渐起党羽,各成势力,一旦间隙一开,只怕误了宗社大计……”
“立储一事,皇上自会有定夺,这又与我之安危有何关系?”国公道。
“不然。”大浪道,“皇上对国公的恩礼之厚,天下莫不知之,而如今皇储空位,国公却并未有任何行动。若此,则士大夫、三军将士及天下百姓,甚至四周邻国,难免不埋怨您,更何况皇子呢?!如此众怨,您何以当之啊?只恐纷扰不日将至。再说,虽然国公持重谨慎,远避是非,但因今上厚遇国公,难保朝中没有嫉妒嫌隙、心怀不善者。须知此一时彼一时,待他朝新皇即位,国公之富贵闲适又安能如旧?恐怕到时候谈花论月之雅愿也难达成了……似这般处境,难道还不算危急么?”
大浪的一番话,好像有点说中了国公的心思。只见他放下酒杯,沉吟不语。
我见状也忙趁机帮衬道:“纵然国公有高士之心,欲退隐林下,也须得为儿孙计划呀!何必舍桃李而栽荆棘以遗后人呢?”
国公微微一笑道:“依你们之见,又该如何?”
“事到如今,无论于国于家,立储都是必行之急事。”大浪道,“我听闻今上龙体欠安,已无心天下,国公何不进言早立太子,使太子监国,他日太子登基,知道此策出自国公,必然转抱怨为感恩;于时,国公又可辅佐新君,令海内外焕然一新,使天下民众也都转抱怨为感恩;若那时国公仍想退隐,亦可让位于贤者,告老还乡,潇洒云游,岂不美哉?虽小人嫉妒,也无计可施了。如此国公可谓转危为安,转祸为福,仍可使富贵如旧,此乃长久保身之道啊!”
“哈哈哈!”国公听了,忽然笑了起来,“想不到你们小儿郎竟有这番周密的心思!不过,你们胆子真大,要知道这些话可不该随意说!”
我忙道:“‘非至精者,不能与之析理;非渊静者,不能与之闲止’。国公心系社稷,胸怀天下,并不是徒取俸禄之人。所以无论为国家,还是为国公,我们理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国公捋着长髯点了点头,微笑道:“既如此,你们以为诸皇子中,何人当立呢?”
“这个我们倒是不敢妄言,如今三位皇子中,我等只与九皇子有过往来,其他二位我们并不相识……”大浪道,“不过,虽说自古立储应立长,但古往今来,却是立贤者更多,我认为当选三位皇子中的贤者。至于何人最贤,相信国公应该比我们更清楚。”
嘿,这个大浪,答得很巧妙嘛,把球又踢还给了国公!不过我俩今日特为九哥而来,国公也是心知肚明的,若是太过回避,反倒显得不真诚了,不如索性再挑明些。
于是,我便补充道:“我等虽与六皇子和十二皇子不相识,但却也对二位皇子略有耳闻。我听闻六皇子才华横溢,能文善乐,只是性情狂放不羁,不够稳重;而十二皇子年龄尚幼,虽然他淳厚善良,然其舅氏高家权倾朝野,猖狂跋扈,百姓皆闻之蹙眉,见之噤声;至于九皇子,仁孝贤德天下皆知,亦不必我等多说……”
国公点头道:“老夫亦知九皇子敦厚恭谦,气度渊沉,能正心修身,又从不耽玩声色游宴,乃可承大事之人也。”
“正是,国公明鉴!”大浪道,“九皇子孝悌慈仁早已闻于海内。如今又率军凯旋,英明神武,声震四海,内外军民说起九皇子莫不厌心抃舞,归心仰望。若九皇子即位,非是满朝文武之福,亦是天下百姓之福。”
“哈哈!”国公笑道,“即是众人皆知,今上又岂会不知?又何须你我为之筹划?”
“原是无须筹划,但谁料竟节外生枝。”大浪道,“想必国公也听说了近日高氏一族向皇上进了谗言,我担心皇上会一时受他们蒙蔽……”
“所以,你想让我去跟皇上揭发他们?呵,这却难咯……”国公手捋长髯,缓缓道,“虽然高家仗着恩宠专断放纵,但奈何今上对其信任已久,叔侄二人亦都是越级擢升,赏赐丰厚。他们又积极与王室贵宦联姻,扩张势力,广结党羽,发展门生……唉,如今很多文武要职出于他家门下,士大夫中也有不知羞耻者暗中依附他们,使得他们越发蛮横放纵、肆无忌惮。之前也不是没有大臣揭发,结果都被他们设计陷害,或放到外边做知州,或反弹劾使其降级……今上也曾查出过高家的罪行,并下诏审问核实,记得当时还是御史中丞亲自审问的,那高氏一害怕,便上交了印绶,请求退休。结果一年后,因皇上想念,又将他官复原职了。唉,如此一来,二人便更加张狂了!这十年间,盘据要途,权势遮天,都没有人能动摇得了他们。老夫,又如之奈何?!”
“但国公毕竟不同旁人……”大浪道,“满天下的人谁不知道今上对国公的仰仗之情,信任之意,国公亦是深明大义,忠正爱国之人,必不忍坐视九皇子蒙冤而不言。国公只要在今上面前如实陈说事情原委,想必今上定能明断是非!”
“是啊!国公若能为此,则不仅是九皇子之福,更是社稷之福,苍生之福。”我忙道,“不然若高家叔侄得逞,则国家恐有栋折榱崩之险……”
“呵呵,君等谓我不省耶?且可放心,老夫自当竭忠以报皇上。”国公捻须摇头笑道,“你们呀,也太过急躁了些。今上英明圣哲,立太子一事亦早有打算,至于迟迟未定,亦不过是担心一旦太子之位确定,则太子就容易骄矜放纵,便不再努力学习,恐有失德之行,故而暂不立太子,让其继续历练世务,博学通览,以不至于将来悔之矣。”
“原来如此,果然还是今上圣虑远见。”大浪道,“但是,晚辈愚昧,窃以为如果早日立储,挑选贤良端正的东宫官员辅佐,使其日闻正言,日行正道,所学反而会更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况立储后,太子日夜在宫中,常于今上左右,学习参与朝政,这样岂不是更加历练,又怎会后悔呢?”
“君言却也有理。”国公点头笑道,“想必今上自有掌握吧。”
“这么说,官家心中早已有确定的人选了?”我问道。
“呵呵,既然其仁德已海内外皆知了,今上又岂会不晓呢?”国公笑道,“九皇子嶷然不群,聪哲端重,才学深邃而又善于自藏,实乃不世出之才。皇帝深知其贤孝,尝对老夫赞其天资特异,非常人可比。遂虽有少许节外生枝之事,亦无须过虑!汝等只当静以待之,若四处奔竞,反而坏事!”
我们听了忙点头应诺。
国公又道:“如今大势已定,只须静待良机,便可一举而成。一旦龙飞,必将纵横四海!汝等可要好生左右辅之!”
“若九皇子得立,则宗社江山必可万年永固,天下幸甚!”大浪道,“我等虽非良器,但亦愿以三尺之躯,随其同济艰否。”
“如此甚好!”国公忽然问道,“二位来此,可有人知否?”
“无人知晓,就连九皇子也不知情!”大浪忙道。
“哦,那就好!”国公叮嘱道,“今日之言,所知者唯我三人而已,若有一语泄露,则我等皆危矣!”
我们忙拱手道:“不敢,不敢!”
“唉!我老矣!”国公长叹道,“如今是汝等少年们的天下咯!”
“国公何出此言?”大浪道,“魏武诗云‘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国公乃当世之国器,亦千载之英雄!姜太公八十岁才出仕,国公还年轻的很呢!”
“哈哈哈!虽如此,然桑榆之光,理无远照,岂可与朝阳争辉?汝等特慰我心尔!”国公摇头笑了笑,又看着大浪,点头赞道,“后生可畏,异日必当大用!恨吾老,不得见也……天色不早,汝等也该回去了。”
当我们与国公告辞走出斋房时,才发现一弯新月已然在天边升起,眼前雪月交映,满园清辉,宛若仙境。回首见那斋室之名“远尘斋”,倒也十分相衬这景色,只是这斋中的一番长论,却决非远尘之意。
回去的路上,我心中总觉得有些不稳妥,便大浪问道:“大浪,这一步走得也太险了吧!国公这么一个有城府的人,怎么会去跟皇帝揭露高赖子呢?只怕现在他还在笑我们天真幼稚呢!”
“你说的没错,跟他比,我们的确是小儿科,但九皇子就不是了……”大浪笑道,“你别忘了——‘兵不厌诈’!国公虽然精明,想来也不能判断我们究竟是自己莽撞前来,还是被人暗中差遣而来的!”
“哦?你的意思是……”我愣道,“国公有可能以为我们是被九哥派来的?所以我们的意思就是九哥的意思?如果他肯使力,那九哥日后自然不会亏待他?”
“对!完全正确!”大浪笑道,“眼下是个关键时刻,王师凯旋,皇上正欢喜,又对九王赞赏有加,所以一定要趁热打铁!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如果国公能在这个时候出点力气的话,九王必然会少些无谓的波折。所以形势紧迫,今番定要铤而走险一次!毕竟我们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总不能坐以待毙吧?九皇子越快立为太子,我们也就越有机会离开这里!”
“可是,国公那么老谋深算,我担心他会看出端倪……”我担忧道。
“我也不指望他全信,只要他有这个疑心就成了!”大浪道,“他之前之所以不愿参与立储之事,无非是因为皇帝的心思一直游移不定,而他自己又年事已高,所以不想参与其中,怕受连累。而如今,皇帝心思已定,九哥又借我们之手抛橄榄枝给他,像这样只需举手之劳便可后顾无忧的好事,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这倒也是!可是……”我摇头道,“可是,我还是觉得国公这人太难预测了!你别忘了他跟高赖子和安太傅的关系也都不错呢……唉,真不知道他到底是哪条船上的!”
“很简单!哪条船稳就选哪条船呗!”大浪道,“之前他一直没选,是因为哪条船都不稳!”
“嗯,听今天他说话的语气,确实好像大势已定的样子……哎,可是九哥根本不知道我们来这里呀!万一国公真的去帮九哥在皇帝面前使力,将来九哥成了太子,我们要怎么去兑现承诺呢?”我不安道。
“我们有承诺过他什么吗?”大浪反问道,“再说了,如果他真的帮了九哥,到时候还用得着我们去兑现?九哥自然心知肚明,哪里会亏待他啊!”
“那万一,万一没成……九哥没当上太子,反被十二皇子当上了,怎么办?”我忧心道,“他会不会见风转舵,把我们供出去给高赖子,以便牵连九哥啊?”
“不会!供我们出去,他自己也逃不了干系!再说即便他说了,也没人会信啊,我们不过是非官非宦的小老百姓而已,怎么可能参与得了立储大事呢!至于九哥真的当不成太子的话……”大浪微笑道,“我们今天表现出的不止是为九哥啊,也有为国公担心嘛!所以,没准到时候我们反而会借助国公的力量存活,不至于死得太惨。”
“啊!这么说你今天来找国公是为了两手准备啊!”我惊呼道,“果然够精明啊!狡兔三窟嘛!难怪你一直这么频繁地跟国公联络感情呢,原来是想找他做靠山!但是,你就不怕国公看穿我们的意思么?或许他到时候忙于自保尚且不暇,哪里还会顾得上我们?”
“我倒是不怕他看穿!他看穿了,反而对我们更没有戒备之心了!至于到时候他能不能帮我们,那就要看我们的运气咯!”大浪道,“总之,尽人事,听天命吧!”
“不过也有可能!”我笑道,“看今天国公对你的态度,他应该是很欣赏你的。”
“呵呵!”大浪摇头笑道,“他要是对我有半点不待见,我早就撤了,还哪会三番五次地给他送酒菜,哄他开心?更不会像今天这么冒险了!”
“今天这事确实有很大风险,但你的那些为家国天下的大道理讲得也不错嘛!”我笑道,“哎,你是怎么想出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的?”
“嗐,还不是以前上学时看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书里学来的,没想到今天居然派上用场了……”大浪笑道。
“用得好!”我拍手赞道,“看得出来国公更加欣赏你了!对了,你那阳春白雪的酒是从哪里弄来的啊?这么珍贵!”
“还记得我最开始降落的那所房子么?”大浪道,“那天我回去打点时,无意中在地窖中发现了这些酒。一问浪福才知道,原来这酒曾是上等的贡酒,已经储存在此十几年了!”
“哦!难怪国公说曾经喝过呢……”我又问道,“哎,你怎么知道国公会在这里?又是双鲤给你通风报信的吧?”
“是她告诉我的,但你又怎么知道这不是国公的安排呢?如果他不想见我们,我们即便知道他在哪儿,也是不可能见到他的。”大浪冷笑道,“他现在是拿不准我们跟九哥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以为他就不想跟九哥搭上?多一条路总是好的!呵呵,我们不过是互相借力罢了!”
“国公怎么想的我是不知道,不过我知道双鲤的心应该是向着你的……”我笑道,“哎,今天怎么没见双鲤呀,我还以为她也会在呢?”
“这种场合,她不在反倒方便些,知道的越少,越安全。”大浪道。
“嗯,这也是。那她最近怎么都不来酒楼玩儿了?”我问道。
“是我不让她来的,酒楼本就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何况她又爱惹是非。”大浪道。
“是啊,眼下这种状况,更应该谨慎些了。”我叹道,“唉,希望如国公所说,是我们过虑了……想想真是好笑,我们本是来自于未来,可却丝毫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怎样……”
大浪笑道:“哈哈,正因为一切都是不可预测的,我们才有机会通过自己的努力,书写自己想要的结局嘛!”
说话间,马车已回到了酒楼。我们刚进入酒楼东院,就见泡沫笑呵呵地从书房里跑出来,喜不自禁道:“哎,你俩去哪儿了?刚才九哥来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