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二更天已过半,街上仍是一片灯红酒绿的热闹景象。我快步穿过南街,来到了云泉巷。刚到小五家门口,就见杜伯提着灯笼,拎着个竹篮打巷口走过来。
“哎,这不是慕容娘子么?怎么,来找五郎?”杜伯笑道。
“是啊杜伯,我有点事情想问问他,五郎在家么?”我问道。
“在,在。五郎在书房写字呢!娘子请跟我来。”说着,杜伯推开院门,请我进了院子。一年轻仆人走上前来接过杜伯的竹筐,又对杜伯低语了两句。杜伯点点头,便说先请我在此稍候片刻,他去去就来,说罢就随那仆人往前院走去。
我等了片刻,也不见一人,心下着急,便独自往花园这边来。刚走到廊下,忽见前方不远处,有两人正沿着长廊往这边走来。此二人在廊上缓步而行,边走边聊,由于夜黑灯暗,一时间看不清他们的面容。我只当是小五的家仆,便想迎上前去,却无意间发觉这二人的声音很是耳熟。于是,我略迟疑了一下,便顺势一侧身,躲在了廊柱后的阴影处。
这二人越走越近,聊天的话语也听得越来越清晰。
一人语气坚决道:“他们之中必须有人要与我们同去!”这是——九哥的声音!
“不行!”另一人立刻反驳道,“战场岂是他们能去的?一旦疏漏,他们便不能再回去了!”这是——小五的声音!
“那又如何?留在此地安享荣华,有何不妥?!”九哥不以为然道。
“你当初打算请他们来时说过,会让他们平安回去,不可言而无信!”小五有些激动。
“呵,此一时彼一时!他朝我自会待他们如上宾,只怕让他们走,他们还舍不得走呢。”九哥道。
这是……在说什么呢?我听得云里雾里的,心下疑惑起来。什么让他们去战场,什么请他们来,又让他们平安回去的……难道,他们是在指,我们?啊!我心中咯噔一下。
“将来走与不走,全在他们意愿,不是我等干涉之事。但我们首先要确保他们平安,断不能带他们去战场!”小五斩钉截铁道。
“不行!倘若我们不在京城时,他们打乱了布局,坏了事,可就不好收拾了!故而必须带上几人,方能牵制住他们!”说道此处,九哥一顿,微笑道,“五郎,你百般袒护他们,莫非是因为阿珊?”
啊?!天!果真是在说我们!我顷刻间惊惶万分,手脚发软,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一晃。
“谁!”小五大喝一声,飞步上前,来到我面前。我不得已,手扶着廊柱,从阴影里走出,抬起头,与小五对视。
灯下的小五满面英华之气,一如往日。然而此刻在我看来,却宛如陌生人一般。我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神中刹那间闪过的惊讶、歉意以及如释重负。这瞬间变化的眼神,使我立刻明白了很多……原来,他俩从头到尾都是在骗我们!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茫然不解地盯着小五,可他却并没说话,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与我四目相对。曾经,我痴心地以为自己可以通过他这双清澈的眼眸看清他的心,可此时,我方发觉得这双眼睛犹如黑夜中的寒星,仿佛触手可碰,却是遥不可及……呵呵,我是多么的愚蠢啊!此刻的心仿佛冷不防被一只冰冷的利箭刺中,又惊又寒又痛,难受的几乎窒息。我想逃,可腿却不听使唤,只能木木地立在那里,动弹不得。而小五却终于低下了头,不再看我。
“三妹?!”九哥的声音不失时机的响起,他走上前来笑问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呵,九哥,好久不见!”我极力掩饰自己激动的情绪,声音有些沙哑,有些发抖。我低着头,没有正眼看九哥,想来他那从不变色的脸,此刻也不会有什么表情吧。
九哥从我的脸色和眼神中看出了端倪,很显然,我已经听到他们刚才的对话了。于是,他用那温和如初的声音缓缓道:“三妹,这事情有些复杂,并不像你听到的那样,你听我细说……”
“不,九哥,不必解释了!我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我抬起头,正看到九哥温和的眼神和微笑的脸庞,而耳边回响着的,却是几分钟前,他那冰冷决绝的声音……多么可怕的一个人啊!真让人不寒而栗……
虽然我很想知道这件事情的原委,但此刻,我已经无法再相信眼前这两个人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远远的离开他们,离开这里……我咬了咬牙,硬挤出了个微笑,低声道:“九哥,抱歉打扰到你了,我……先回去了!”说着,我快速转身,准备离开这是非之地,可不料却差点与一个躲避不及之人撞个满怀。
“……小羽?!你怎么在这儿?!”我惊愕地看着这人,看着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容。
“我……”小羽迟疑着,闪烁着眼神,欲言又止。
“他是跟我一起来的。”身后的九哥不紧不慢道。
什么?!哈!原来如此!好,很好!我不敢置信地看了小羽一眼,冷笑一声,快速从他身边跑了过去。
“三娘子……”小羽在后边喊我,打算追过来,却又被九哥叫住。
我头也未回地快步离开了小五家,一路飞奔,逃也似地回到小院。推门进屋,我无力地跌坐在窗前的桌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斑驳的竹叶投影在窗纸上,层叠纷乱,一如我此刻的心情。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一回事!回想起刚才的一幕,直恍然如梦境一般……我努力地定了定神,九哥和小五的对话,再一次清晰地回荡在我的脑海里。
“当初请他们过来……要让他们平安地回去……”小五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我们这些人都是九哥请过来的么?!天啊!如果真的如此,那么也就是说我们来到这个地方,以及之后发生的很多事情,都是九哥一手策划的了?这么说九哥和小五在酒楼开业那天来光顾,不是偶遇,而是早有预谋的?所以当时即便小二的菜没有上错,他也会找个原由跟我们认识?所以之后他帮助我们从千山府脱身,又是道歉又是忏悔,以及暗中帮我们摆平高二混子这些事……都统统是为了他自己的目的?!我想到此处,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想当初我们被困千山府,他又是担心又是着急的,哪里是在乎我们安危啊,分明是怕他自己的计划不成!
“不行……必须让他们上战场……他们打乱了布局,坏了事,可就不好收拾了……带上几人才能牵制他们……”这冰冷的声音,像刀子一样扎在我的心上!这是我认识的那个九哥么?这是那个谦仁敦厚、温润如玉的九哥么?是那个眼里口里视我们为挚友的九哥么?!
我真是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哈,什么结拜兄妹!什么至交好友!什么湖上偶遇……通通都是骗局,都是圈套!八成连他对泡沫的感情也都是装出来的……
对了,还有小羽!他,他竟然是九哥的人!那么说当初在旅店打工的时候,他都是在欺骗我们了?先是假惺惺地帮助我们,来取得我们的信任,之后便在背地里传话给九哥……怪不得小羽会碰巧把皮皮从山里接到酒楼,我就说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儿!哈,原来,原来这一切竟然都是计划好了的!原来我们的一切行动竟全在九哥的眼皮底下!
这人真是太可怕了!居然阴险到这种地步!!我越想越浑身发冷,如堕冰窖一般,不由地打起哆嗦来。真难为他装的这么像,竟骗了我们所有的人!可怜我们这帮傻瓜还呆呆地被蒙在鼓里,还暗自窃喜遇到了皇亲国戚,还诚心实意地拿他当朋友,甚至还齐心协力地想要助他登位!哈哈,真是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呢!可笑,可悲!
我如梦初醒,一时间又是恼怒又是胆寒又是伤心又是后悔,心内好似打翻了五味瓶,百端情绪交织在一起,不能平复。
不行,我得去叫她们起床,把事情都说给她们听!可刚站起来,转念一想,她们此时都已经睡熟了,仓促间叫起来,一则头脑不清醒,二来万一再把她们吓到可就更乱套了……还是再等等吧,反正也不差这一宿。等天亮吧,明天天一亮,我就去告诉所有的人——这个惊天的秘密!
“将来走与不走,全在他们意愿,不是我等干涉之事。但我们首先要确保他们平安,所以断不能带去战场!”小五铿锵有力的话语又在我耳边回响起来。很显然,他和九哥在对待我们的问题上,有很大分歧。小五不同九哥,他明显是希望我们平安回去的……想到此处,我已冰冷的心底又悄然升起一丝暖意。
回想起刚刚与他四目相对时的情景,他那顷刻间变化的眼神,已经透露出了在这件事上,他并非有意欺骗我,实乃不得已而为之。不过,虽然他有他的不得已之处,但他也应该知道,一直以来我是多么的信任他。可他呢,从开始就清楚整件事情的缘由,却一直在我面前却装得跟没事人似的……哦!对了,我忽然想起,我初次见到小五并不是在酒楼,而是在那个大雨的街头,难道这也是他们设计好的么?!呵,可笑我还因为担心他出征,大晚上的跑过去看他……不过话说回来,若不去看他,我们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知晓这整件事情的真相!
九哥……不,九皇子!他把我们弄到这里来,到底是什么目的?!他到底要利用我们做什么事?最重要的是,他究竟是用什么方法让我们穿越过来的?!所以,他知道我们的出身吗?他知道我们来自于二十一世纪吗?将来,他还能再把我们平安地送回去吗?!
我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却没有一个能解得开的。如果我刚才没有离开,他会怎么跟我解释?会开始编造一段新的谎话,一个新的骗局吗?明天之后,我们再见面时,他是会微笑如初,还是将从此冷眼相对……
太阳穴开始针刺般地疼痛起来,我疲惫地伏在桌上,看着窗外开始泛白的天空。再等一会儿,等她们起床了,我就赶紧把这件事情跟大家说清楚……困意阵阵袭来,眼皮不由自主地打起架来,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
可勉强地支撑了片刻后,我还是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等我再睁开眼时,发现天已经大亮了。我赶忙起身跑去堂屋喊她们,可谁知整个屋内却空无一人,大家竟然都不在!
诶?什么情况?!“泡沫!皮皮!欣欣……”我喊着她们的名字,却没人回答。我跑出了屋子,院中仍是一片宁静。抬头看看天色,也就是七点钟左右的样子,这么早,她们能去哪儿呢?
啊,糟糕!难道是……我猛然想到一个可能,不由心中一哆嗦,急忙搬过猪猪翻墙的梯子,架到隔壁酒楼东院的墙上,慌手慌脚地爬上院墙,跳进了东院内,飞快地往书房跑去。
待我慌张地推开书房门,定睛一看……哈,果然!除我之外的其他八人,都整齐地坐在房中,而他们中间围着的一个人,正是——九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