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见皇上,酒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皇,皇上……”
“叨扰各位了!”皇上一抱拳,微笑道,“我知大家在此聚会,特来讨杯酒喝,可否?”
“陛下……”三三首先缓过神来,忙不迭地跪拜下去。
紧接着系统、泡沫和欣欣也下意识地施礼,败类、皮皮和我则略微犹豫了一下,才跟着他们一同俯身行礼。
“诶,快休如此!”皇上忙拦阻道,“我此番是以旧友之身来与诸位饮酒,诸位即如往昔一般,切勿拘礼。”
“臣等不敢!哦,陛下,快里边请。”三三见皇上还站在门外,赶忙往阁中让。
皇上迈着方步进入阁中,在酒席正位坐下。吉祥吩咐跑堂来,撤下盘盏,换上了一桌新酒菜。酒席备好,她便在阁外轻轻关闭了阁门。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皆面有苦色。没奈何,只得又重新回到桌前,却只是站立,并不敢坐。
虽然之前也想过皇上可能会来,但当他真的出现在面前时,我们心中还是十分惊惶。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来聚友楼的,竟然没有一丝响动。或许,在我们来之前他就已经到了,就等着我们刚才出门那一刻呢!
皇上此时着一身便装,头戴软纱头巾,身穿玄色大袖罗袍,依稀是我们最初见到他时的装扮。有些日子没见,他明显清瘦许多,但神情气色仍一如往昔。尤其是那双眼睛,眼角明明带着笑意,可眼中却如有一汪寒潭,清冷深邃而又神秘莫测。
“诸位快坐啊!”皇上和颜悦色地看着我们道,“莫非今日都要站着饮酒?”说着,他竟要站起身来。
“不敢不敢!大家快坐,快坐。”三三忙道,说着首先带头坐在了皇上的下手位。众人见状,也就纷纷坐了下来。
“陛下,你怎么来了?”泡沫坐在皇上身旁,轻声问道,“你不是在和群臣……”
“只因忆起我们往昔相聚之景,心中对诸位颇为记挂。故而抽个空隙,悄悄离席,前来与大家相会。”皇上笑道,“怎么?不欢迎?”
“不是不是,请您还请不来呢!”泡沫忙道,“只是,那边大臣们……”
“不管他们。”皇上一笑,“咱们且自饮酒。”
“此处酒菜太过廉价,陛下龙体要紧,只怕……”三三忐忑道。
“诶?何出此言。”皇上笑道,“你们喝得,我自然也喝得,昔日没少在这里饮酒,怕甚么,快斟酒来。”
三三听了,忙提起酒壶,小心翼翼地将皇上面前的酒杯斟满。
皇上举起酒杯,环视大家。我们不得已,也只得将自己的酒杯斟满,双手端起。
“这邀月阁是我吩咐他们要保留原样的,只因我知晓定与诸位有重聚之日。”皇上意味深长地一笑,“今日果与诸位相聚在此,心内甚是欢喜。忆往昔欢聚,歌舞宴乐,谈笑无间,何等自在!而今政事繁忙,身不由己……匆匆一载将过,不胜唏嘘。今日幸得重聚,诸位切勿拘礼,只当老友重逢,话别叙旧,直如往昔一般。来,且尽杯中酒。”皇上说罢,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众人见此,哪敢落后,忙纷纷饮尽杯中酒。
“唉!只可惜大浪兄弟和猪猪娘子不在京城,不能与大家一起欢饮……不过也不要紧,来日方长,待他们回京后,大家再聚也不迟。”皇上道。
待他们回京?呵呵!我心中冷笑,你都在那边给大浪安上家了,还让他怎么回京?!
“其实大浪未回京,倒省却了一桩麻烦事。”三三赔笑道,“陛下不知,日前有一奴仆状告大浪非法夺财,官府调查此事,已经将大浪的住宅查封了。”
“哦?有这等事?”皇上微讶道,“大浪兄弟岂是那等人?想来应是那奴仆诬告,此事须得查清。”
“陛下圣明!”三三忙道,“已经查清了,可不就是诬告吗!听说那仆人现在已畏罪潜逃了,官府正在缉捕呢……”
“如此刁顽恶徒,定要绳之以法,以还大浪兄弟清白。”皇上严肃道。
“正是正是。”三三连声道。
“汝等手足情深,令人称慕。我想等大浪回来,仍将这聚友楼归还给他经营。诸位便可如从前一般,时时来此欢聚,以慰渴想。”皇上笑问道,“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大家不敢多语,只连连道谢。唯有三三不失时机地表忠心:“陛下真乃仁义之君,尧舜之主也。待我等如此情深意重,我等敢不奔走驱驰,以效犬马之劳。”
皇上点头微笑,又道:“我连月来忙于政事,疏于关照诸位,但不知诸位近况何如?”说罢,他便依次问起我们几人近日的状况来。从健康、工作到日常生活,事无巨细地问了一遍。众人不得已,只好一一作答。
果然不出我们所料,他又在这种关键时刻拖延时间了!眼见窗外圆月愈升愈高,众人早已心急如焚。但我们也知道,越是这种时刻,越要格外冷静,稍漏破绽,则满盘皆输。
对于他装模作样的嘘寒问暖,众人的反应既不能悲,也不能喜,更不能怨怒,只中规中矩地表示马马虎虎,托皇上的福,过得还不错。其实我们心里很清楚,他哪里是关心我们,只不过是想看看我们对于出了器械监后的安排有何反应罢了!
我们几人中他着重问了系统和败类,系统谨慎自不必说,倒是败类,出乎意料的沉着,回答时既保持了自己爽快的本性,又没有太过夸张,使得皇上十分满意,最后还赞扬鼓励了他一番,甚至允诺将很快提拔他做主簿。败类忙欢喜地谢了恩。
“日前,有十几位海外他国之士来到京城,意欲效忠我国。我赏识其才学,欲用之。孰料朝臣非议,言其乃夷狄之民,恐有狂傲不臣之心,用之必生祸乱。”皇上缓缓摇头道,“然吾以为,‘地无四方,民无异国’,‘地广者粟多,国大者人众,兵强则士勇。是以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夷狄尚不能容,又如何能容天下哉!”
“陛下所言甚是。”三三忙道,“陛下心怀天下,非凡人所能理会。”
“况夷狄虽有野性,言行亦有不合我国礼规之处,然‘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苟用其长,亦当护其短。其间良莠甄别,我自明了,又何须他人多虑?”皇上道。
呵!什么‘海外他国之士’,这话分明是在点拨我们。若在往常,我们听了很可能会心怀感激,可是现在……众人虽面露恭敬赞佩之色,然而内心恐怕都在暗自冷笑。
“臣闻‘贤主劳于求人,而佚于治事’。人才选拔乃国之根本。大度兼容,方能万事兼得。”三三道。
“此言甚是。朕每临政,兢兢业业,恭慎约戒,不敢懈怠丝毫。礼待群臣,以求启沃。君臣道合、上下同心,方能河清海晏,国泰民安。不过……呵呵!”皇上忽然微微冷笑道,“总有不识我心之人,擅自揣度,黑白颠倒,危言耸听……呵呵,小人之心,竟谓天下皆小人!”
皇上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我们,只是若无其事地晃动着杯中之酒。然而我们都明白,他这最后一句话,分明是在讥讽我们。众人虽心中不快,却又不能点破,只得都装作与己无关的样子,点头赞同。
“陛下远识独见,明并日月。求贤若渴之心,小人安能识哉?”三三道。
“人君听受易,人臣忠直难。我日夜所思者,在乎利国治世之言也。”皇上道。
“臣等皆庸碌之辈,愧受陛下礼待,颇感圣恩。”三三道,“臣等皆愿忠心事君,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卿甚识体。”皇上微微一笑,环视我们,“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唯唯。
“若诸位皆能如三三所言,用心如此,则天下不胜幸甚。”皇上道,“汝等勿听妄言,勿恃己长,定可永久富贵,以保终吉。”
“此乃臣等职责所在,岂敢贪图富贵。”三三忙恭虔道,“事君者,理当廉不言贫,勤不言苦,忠不言己效,公不言己能。”
这一番马屁听得我们差点把刚才吃的都吐了出来,可没办法,众人表面上又不得不仍装作十分认同的样子。
“如此甚好!”皇上放下酒杯,缓缓起身,“时辰不早了,我须得回去宴殿,诸位继续吧!”
“恭送陛下!”我们忙起身相送,极力压制住内心的欢喜。
皇上转头看了一眼三三,沉声道:“三三当随我同去。”
“是!”三三立刻面有喜色,毕恭毕敬地跟在皇上身后。
哈!这可真是求之不得……然而,我们还未来得及高兴,就听皇上又接着补了一句:“还有……上官,你也随我们同回吧!”
“我?”泡沫一下怔住。
啊?这可不行!众人顿时傻了眼,忙都紧张地看向泡沫。
“陛下……”泡沫向皇上款款施了一礼,柔声道,“我自打入宫后,从未因他事求过陛下,每每相求,只为与旧友聚会一事。陛下念我们手足情深,今日特许我们相聚在此,我内心感激不尽。陛下知道,我自打去年来到此地,就一直住在那小院中,暮鼓晨钟,朝夕与共,从未离开过一日。如今我入宫已有两月,常常思念故地,一景一物,魂牵梦萦。但望陛下能成全到底,准我回小院一次,纵作片刻停留,我也心满意足了。我必感念圣恩,永志不忘。”
泡沫此番话,情真意切,不由得听者不为之动容。
见皇上面有犹豫之色,泡沫又补充道:“若陛下尚有疑虑,可降贵屈尊,移驾小院,与我们同去。”说罢,她又深施一礼。
皇上忙温柔地扶住了她,暖暖一笑,眼神中颇有怜爱之意:“区区小事,不必如此。我深知你乃念旧长情之人,此番若不去,恐今后亦寝食难安。况故园感怀,人之常情。你自可与慕容娘子、皮皮娘子同去小院叙旧,只是天色已晚,你只可在小院稍作停留,便要回宫。我命吉祥和柳阆随你同去,届时护送你回宫。”
“多谢陛下。”泡沫忙谢道。
皇上盯住泡沫,目光如炬,低声道:“我向来深信你,别辜负我。”
“嗯!”泡沫认真地点了点头,眼神没有丝毫回避。众人这时才发觉,入宫只短短两个月的泡沫,已然与之前大有不同了。
“如此,我先告辞了。诸位好自为之。”皇上说罢,一拂袍袖,带着三三出了邀月阁。因为皇上不准我们送他下楼,故而我们只在阁中透窗俯望。见他二人出了楼门,上车远去,众人这才如释重负。
“时候不早了!上官夫人,我们现在就去小院吧?”吉祥不失时机地催促道。
还未等泡沫回答,败类先笑道:“哎,你们回小院去吧,我还有个酒局,跟几个骐骥院的兄弟约好了的……”
“啊?你还喝啊!”众人佯装诧异。
“那当然!好容易今天得空,得喝他个一醉方休!”败类说完,冲我们摆了摆手,转身大踏步地下楼去了。
“那个,我也得回医药铺了……我还有几个方子还得向师父请教。”系统说完,也匆匆离去。
待他二人去远了,泡沫才慢条斯理地整了整头上的钗环,轻轻掸了掸衣袖,笑道:“那么,我们就回小院吧!”
吉祥前边带路,两名侍女跟随在我们身后,一行七人,款步出了酒楼。此刻,夜幕降临,街巷中灯火初上。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间了,望着冉冉升起的明月,我心中分外焦急。
我们来到巷口时,见柳阆正带着几名侍卫候在马车旁。柳阆见我们过来,立刻恭敬地向泡沫行了一礼。
泡沫颔首微笑道:“辛苦了,你们且在此等候,我须臾便回。”
“是!”柳阆低头答道。因为身份有别,他不敢直视泡沫,但从头到尾,他也始终没有看我、皮皮和欣欣一眼,好像从未与我们相识过一样。听虫儿说,他早在十几天前就已经与赵东珠退婚了。
众人来到小院门口,泡沫命吉祥和两名侍女守在院门外。我们四人进入院中,关好院门。
“呀!这院子还是跟以前一样!”泡沫一进院子便欢喜地叫了起来,同时也是说给院外的吉祥听。
“是啊!开了好多花呢!”欣欣兴奋道,“真漂亮!”
“外头凉,咱们进屋说话吧!”我笑道。
“好啊!”她二人开心道,“回家的感觉真好!”
轻松的对话掩饰着心急火燎地步伐,我们匆匆走进堂屋。屋内并没有点灯,只有桌旁的一盆炭火闪烁着微微红光。皎洁的月色透过窗棂照入屋子,给屋内罩上了一层朦胧而清冷的银雾。
借着月光,我们看到败类正站在门边。见我们进来,他低声问道:“就你们几个?”
“嗯!”我们应道。
“院门关好了吗?”败类警惕地向外张望了一眼。
“关好了!不过也得提防些,吉祥这丫头很鬼!”泡沫道。
“他们人呢?”皮皮问道。
“在里屋。”败类随手关上堂屋门,朝里屋低声道,“喂,你们出来吧,就她们几个。”
话音刚落,大浪、猪猪、虫儿和系统便一齐从里屋中走了出来。我赶忙点上烛火,屋内瞬间明亮起来。
“啊!大家都在呀!大浪!猪猪……哈,虫儿!”许久未见,众人格外激动。
“现在什么时辰了?”我急急地问道。
“戌时二刻。”系统道。
“什么?戌时二刻?!”我惊道,“那岂不是已经七点半了!还来得及吗?!”
“从这里到九宫山,即使路上顺畅,也得两个小时才能到!”虫儿道,“而现在……只剩下一个半小时了!”
“啊?!那,那怎么办?!”欣欣带着哭腔道,“难道我们这次又回不去了?”
“你们先别急!”大浪将那几张从三三住处拿来的记录纸递给泡沫和欣欣,“来,你俩先看看这个,我们都已经看过了。”泡沫和欣欣借着烛光匆匆翻看着记录纸,边看边恨恨地痛骂三三。
我惑然地看着屋内的其他人……奇怪!已经这个时辰了,为什么他们不但不着急,目光中反倒有几分期待……难道他们刚才研究出什么新办法了?我再转头看皮皮,可谁知皮皮更是镇定,见我看她,还冲我微微一笑。
待泡沫和欣欣看完,大浪立刻将这些纸张统统撕碎:“这东西留不得!既然大家都看过了,那我现在就毁了它完事!”说着,他将碎纸扔入了火盆,炭火很快吞噬了纸屑。
“你们穿越来时的衣服都穿好了吗?”大浪问道。
“都穿在里边了!”众人提起衣襟,露出里边二十一世纪的衣服。
“鞋子在这里!”猪猪提着一个布口袋笑道。因为大家基本上都是穿着拖鞋或凉鞋穿越来的,此刻不方便直接穿在脚上,所以都统一放在了一个布口袋里。
“很好!”大浪点头道,“既然都准备好了,那我们就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