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皇城中有一处荷花亭,亭外半里河池栽满荷莲,方圆几里也能嗅到清淡的荷叶香味。满池的荷莲轻轻地将亭院抱住,只留下一条窄窄的长廊供游客入亭赏花休憩。尤其是夏季的傍晚时节,朦胧的月光轻轻洒落河池当中,泛起微光,而满池的荷莲悄悄绽起,清淡的沁人香气散落在方圆几里,更是让人伫足停留。
便连大夏王朝天子,也是对这荷花亭喜爱的很。从一开始修建到后来的翻新改造,夏离都是亲自督工。最让人打趣的是,这大夏天子在翻新修造荷花亭时,竟然在长廊入口出栽种了几株柳树幼苗。曾经也有修葺师傅脸色不解地告诉夏离,若是按照荷花亭整体格局来讲,在长廊入口处栽种柳树无疑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而成形的垂柳也会阻挡游客的视线,这满庭的荷花美景便无法完美呈现在游人心中。那闻名而来的诗人游客也会觉得有瑕疵,不可尽善,不免会留下遗憾。
夏离只是微微笑道:
“世间万物,哪有十全十美,有瑕疵又何尝不是一种美。”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曾经的幼苗如今也是长成一株株垂柳。偶尔清风拂过,细柳条便和满池的荷莲随着清风轻轻摆动,淡雅的清香也弥漫在空气当中。而夏离只要空闲,大部分时间也会来到荷花亭处,轻轻地倚在柳树荫下,细细地看着满池的荷莲,随风摇曳。
双眸微闭的夏离似乎还在回忆,双手负于身后的他任由淅沥的细雨淋在英俊的脸庞上。微凉的细雨似乎有点加重的势头,从淅沥断续逐渐到磅礴大雨。微冷的清风也逐渐狂野起来,将城门前的孤独离人衣袍吹起。
“这些年空闲时你还会去荷花亭看看吗?”。不知何时,御马的长发女子已然下马,长发散落肩前。
修长的身影依旧还是孤独地站立在城门前,但紧闭的双眸已经微微睁开。望着不远处那熟悉好看的梨涡少女,夏离的心竟然会莫名刺痛。
夏离点点头,沙声道:
“近些年来,九州各国趋于一个相对安稳的局势。即便国与国之间会有些碰撞摩擦,但也无伤大雅。所以我这个君王也落得清闲,并不用率军出征,安抚民心,只要每天朝政处理下奏折,听听百官谏言便可。”
“你这大夏君王可真是清闲。”,先前统率十万黑骑大军的为首统领冷笑一声,也是松开缰绳缓缓下马,双手抱膝,眼神冷漠地望着夏离。在他看来,再多的话语,再多的挣扎也徒劳无功。
一人可敌十万狮?一人可拒一国力?
被誉为天下江湖武道最有潜质的第一人,夏离?
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堂堂大夏君王,统御万民,却不以帝王之术驭人,整天满脑子的武夫思想。江湖和庙堂,一直以来便是皇朝大帝的心头大患。历来天子最为忌惮的事情,便是侠以武犯禁,就是因为如此才会有一支又一支的国之大军镇守皇都,游走在禁宫四周。怕的就是哪天出现不讲道理的武道高手,强闯禁宫,让王朝天子不得安然入睡。而即便是江湖上那人人称道的武道大侠,面对皇城那一支又一支的恐怖军队,也要掂量下自己的分量。
“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想象画面中的盖世武者在千万大军中来去自如,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犹如探囊取物那般轻松,这样磅礴大气的场景只会出现在酒馆百姓茶余饭后闲暇的话题罢了。
真正的武者,那一个个都是比皇帝还要惜命。甚至有些,甘于依附朝廷,成为皇帝的鹰犬走狗,也不过是为了能够在绝境时有多一条后路罢了。
而如今的大夏天子,却偏要反其道而行。逆水行舟,此举只不过是个笑话。便连堂堂大夏王朝的军队,被称为虎狼之狮的大夏铁血军队,也不过是虎头蛇尾罢了。在听到仙人颁布的指令,被誉为九州最有潜质的年轻虎狼之狮,数月之内皆被遣散。正是血气方刚,无比热血的青春年时,连为国土抛头颅,洒热血的崇高觉悟都没有,连与王朝共存亡的生死觉悟都没有,这种享誉盛名的大军看来也不过是一群被人吹捧起来的土鸡瓦狗罢了。
面对仙军统领的冷讽讥笑,夏离只是漠然视之,眼神始终还是落在少女浅浅的梨涡上。曾经的他也是这样将目光集中在这两个浅浅的梨涡上,那时候的他是披甲而来的大将军,倚在柳树荫下和她谈天说地。
那年的他便是望着这迷人的梨涡,乱了心神。
长发女子身旁的仙军统领脸色阴沉,先前被夏离讽为仙人走狗,如今又被夏离直接无视。心性修养再好也难以咽下这一口气。位居高位的人本来便是心高气傲之辈,特别是他,尚未到中年之时,手中便可统御十万仙军。而这个天上天下,说白了都是仙人自家的。整个山河版图,万里疆土都是属于仙人。在他看来,九州王朝也不过是仙人的隶属罢了。
而他,这个仙军统领,俨然地位是比这个夏王朝的天子高出许多。虽然,这仅是他一厢情愿的事情。
“早有耳闻夏王是天下江湖最有潜质之人。天下疆土万里,夏王能在如此鱼龙混杂的江湖中被称为“第一人”,想必实力也是强大无比。今日趁着如此时机,我也想向夏王讨教讨教。”
长发女子微微皱了皱眉,眼神微微瞥了一眼身旁的统领,但却并没有说些什么。
夏离依旧还是那个夏离,平静的脸色依旧没有什么波澜。眼神轻轻地打量了统领几眼,视线中,那一身漆黑的盔甲护臂却是照亮了他心中尘封许久的角落。
初次和她相遇,自己也是这般身披盔甲,在柳树荫下和她谈天说地的吧。
如今再次相遇,却是她身披铠甲,而自己却是龙袍加身,走上了敌对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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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领复姓司马,周王朝的权臣子弟。大周王朝本是相邻夏王朝,两国更是情谊深厚,交好数十年,大周爆发多次战争中夏王朝都会派兵相助,无论内斗还是外战,夏王朝都充分做好了友好邻国的角色。在但自仙人指令颁布天下之后,这大周王朝却是没有将夏王朝救于水深火热之中,选择明哲保身,自扫门前雪。而如今这大周王朝的司马统领更是率领十万仙军,痛打落水狗,说来也是可笑。
仙凡殊途,但仙道一途,那可是天下凡人撞的头破血流,踏碎门槛都想要陷入其中的星光大道。虽说大道三千,殊途同归。但天下最为“正统”莫过于成仙道。仙人长生,神威无边。越是不能触碰的事情,便越是凡人趋之若鹜的。便如长生,便如传说。而这两者与仙人有着莫大的关联。
“问长生,修仙道。”,
这句话足以说明三千大道何为首,便连那百姓平民也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天人感应,一举踏入仙道,修得仙力,逍遥世间。便连那天下江湖的大部分武者,也是无比向往踏入天路,将武力提炼为仙力,问仙道,修得长生逍遥江湖。
而这位司马统领却是一个既修仙道又修武道的奇怪之人。说奇怪却也并不奇怪,还没跟随仙人学道时,他是大周王朝的权臣子弟,年幼便是痴迷武道一途。而王朝庙堂最不缺的便是泛滥如水的武者。年幼的他便得名师指点,无论武力还是境界都是攀升地飞快。而在仙人下凡,更是在因缘际会时跟随仙人到了天上学道,问天机。
天机便是天道,讲究的是人与天的某种莫名联系。天人感应之际,自我蜕变之时。虽说天道晦涩难懂,许多人终其一生也无法明悟其一。就如一路跟随仙人学道的他,也仅仅修得些许皮毛。
但这些皮毛,对他却是大有裨益,境界也是随之水涨船高,自他天上修问仙道后,心境也是更上一层楼。对于晦涩难明的天人感应,仿佛也是触摸到了些许门道,视线中好似能够看清楚那些偶尔缠绕在身上朦胧的洁白气丝。而这天,似乎离他也是越来越近。
视线缓缓落在夏离身上,龙袍加身的他身上只有断续的细雨流下。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没有那朦胧难见的纯白气丝的他,充其量也只是那天下江湖说的“最有潜质”之人罢了。果然只是武者,无论思想还是境界,只是在武道之中罢了。
司马统领冷笑一声,静静等待夏离的回答。而此刻的他便连和夏离交手的心思也淡去了不少,落水狗还是落水狗,境界差距太多,已经无法用天赋来弥补。牙牙学语的婴儿筋骨再如何奇特,也无法与普通成人相提并论。
正如武道和仙道,同属三千大道,但境界终究还是不同的啊。
“这些年来,自你消失皇都之后。我还是会去荷花亭那看看满池的荷莲。有时候,我就在想,若我们有朝一日再能相遇,那会是什么样的局面。是还像曾经那样,你我欢喜,如老朋友般畅聊不止,还是变成我最不想也最不愿的局面,兵戎相见,你我再见,已成宿敌。”
夏离顿了顿,嘴角轻轻一笑,却是有些哀伤。
“只要想到会出现我不喜欢的局面,我便再会去荷花亭处看看那满池的荷莲。嗅着那淡淡的青莲花香,心情也会慢慢地好了许多。”
“我们的相遇起于柳树荫前,却止于荷花亭中。世间太多悲戚,或悲在不能圆梦,或悲于不能善终。就好像那荷花亭满池的荷莲,终有一天,河池也会干涸,荷莲也会枯萎。”
“就好像故人不在,清香不再。”
夏离微微低下头,一个人自言自语。那一刹那,他不是夏王,只是一个失去了重要东西的孩子,神色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