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先生路在何方?
先生长得其实很迷人,棱角分明的脸上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眸子,如桃花,醉人而又风流。只是,脸上却没有什么血色,总有一抹惨白。
先生很年轻,看上去才行及冠之礼,但学识实在渊博至极,窗边的残缺典籍都让先生一字一句全部补全修订完整。最让他们这些村里人敬服的是,读书人讲道理,讲的是大道理,讲的是国家事天下事,出口成章,晦涩难懂。但先生讲道理,从来都是讲俗理,小道理,他们这些粗俗之人都能够明白的道理。
从不久前的立夏时分,先生便已经在村里授业有一段时间。每日早晨,先生按时到小房内为孩童讲课解惑,时间约莫三个时辰。下课之后,孩童便会散了结伴一起游玩,而先生也会偶尔在清溪源头处,静静站着,望着远方。
先生总是喜欢穿着一身青衫,即便青衫已经有些泛白破旧。村中妇人总会编织几件崭新衣裳给予先生,先生也总会笑着谢过,双手捧着衣裳小心存放起来,但依旧还是那身青衫。长久而来,村里人也就习惯了,也不去强求,他们明白读书人总会有些个性,只要先生自己喜欢就好。
傍晚时分,总有一位老人在村尾处,坐在摇椅上,看着夕阳垂暮,炊烟四散。老者头发斑白,身材瘦小,脸色总是一副欢喜相。老者姓白,在桃花村已经数十年,曾经他见过的黄毛小儿如今都已经成了独当一面的大汉,而如今他也是村里最德高望重之人,说话也是分量最足。
他说村里孩儿需要读书,读书可以修身养性,村里人也是深信不疑。而村中人为什么如此看重这位教书先生,也是因为老者说这位教书先生有真本事,值得托付。
桃花村中人口不算太多,但也是热闹繁荣,这些年桃花村也是由这位老者一手带起来的,老者也常笑言,这桃花村就是他的命根,他的财富,千万银两也不能买走。年纪大了也没什么愿望,也只想村里的人能够安稳幸福,过上想要的生活便好。
余晖将一道身影拉得修长,青衫布鞋,正向在椅上休憩的老人走来。老人张开打盹的眼睛,眯了眯眼,才看清眼前的身影。那佝偻的身躯慢慢坐直,笑问道:
“先生,怎么来这边了?”
年轻的教书先生朝着老者行了小礼,便坐在老者身旁的小椅上笑答道:
“村头处的风景无限好。每日早晨教书的时候,窗外的阳光总洒在我脸上,温暖不刺眼。在这里住了许久,村口处早晨的风景已经欣赏过了,也想来这边看看日落余晖,看看夕阳之后的风景。”
教书先生微微抬头,暮色浸染,湛蓝的天空逐渐黯淡下来。天空下村中的妇人做起了晚饭,灶房中升起了袅袅炊烟,而晚间的汉子逐渐从田里耕作回来,孩童也是在村里胡乱追逐嬉闹。
黄昏下的村庄,其实很温暖。没有豪门大阀中的条条框框,也没有皇室楼阁中的勾心斗角。普通人家也有普通人家的幸福,青菜鲜肉,黄昏美景,也是一种特别。
“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黄昏下的教书先生低声呢喃一句,偶来的清风吹起将前额的长发吹起,青衫也泛起白来。
“先生也觉得我们村里不错吧。”,白发老人笑呵呵地摇晃起椅子,“我们村虽然没有九州城都那样繁华昌盛,甚至在那些城中人看来,我们也就一处穷乡僻壤,没有城里面的热闹市集,没有那些华美的衣裳,没有高门大户。但是我们村里人不稀罕那些。我们有良田,我们有山有水,有风景。这样的乡下村庄才是我们喜欢热爱的。”
“每逢我们村里有人出去的时候,我也告诉他们做人要念旧,不要忘本,不要忘记自己的家乡。很多人做到了,但也有些人做不到啊。”,白发老者叹息一声,“先生没来之前,以前小村里也是出个几个有才的人,成年之后,他们跟我这个老头说他们要出去游历,闯出一番功名光宗耀祖,衣锦还乡。我告诉他们,功名如何不重要,努力过问心无愧就好了。最重要是做人,做人不能忘本,不能忘记自己的根啊!可是,这些孩子出去了,那么久再也没回过来,这才是让我这个糟老头子最伤心的啊”,白发老人感慨万分,那摇晃的椅子也在吱呀吱呀地作响。
“也许他们还会回来,只是现在还没闯处一番功名罢了。年轻人总是心高气傲,以后总有人会回村的。”,先生看着老人摇头叹息,也是宽慰一番。
“最怕的就是他们已经高升,却舍不下荣华富贵,再也不肯回这穷苦小村。”,白发老人摇摇头,再次叹息。
“一样米养百样人,各有各的难处,各有各的追求。每个人生来性格便是不同,最重要还是看他们自己想要什么,什么对于他们而言才为重要。有人为了达官进爵,有人为了荣华富贵,有人为了习武,做那逍遥江湖的大侠。至于如何,还是得看自己。”
“听先生口音,先生家中应该是九州之内吧,先生也是九州之人?”,白发老者突然问道,教书先生神色微滞,脸色有些许黯然,突然沉默了片刻。
望见先生脸色似有变化,白发老者突然摆手,连忙站起身来,焦急解释道:
“先生,莫要怪罪。我只是年轻时去过几次九州,觉得先生的口音与九州中人相似,才会多嘴问了句。先生莫要责怪,这人上了年纪,便是胡言乱语了。先生莫怪莫怪。”
“老人家别误会。”,先生连忙将老人家轻轻按在椅子上,苦笑解释道:
“读书人岂会如此心胸狭隘,应该是我抱歉才对,无故让老人家惊吓受罪。我其实只是听到九州两字,有些触景生情罢了。老人家说的不错,我祖籍便是九州中人,曾经家里还算富饶,锦衣玉食,百姓渴望的荣华富贵我应有尽有。只是后来,家里得罪了不该得罪的强敌,家门破落,如今便只剩我一人了。”
“先生亦是苦命人啊。”,
老人摇头叹息,只是教书先生却是摇头笑笑,说道:
“苦,我倒是不没觉得多苦。只是心有有愧罢了,以前吃喝不愁,应有尽有,也觉得没什么需要我去分担,肩上也没啥担子。直到长大我接过担子,才知道他们不容易,很不容易。只可惜,这份辛苦积攒下来的家业还是败坏在我手中。”,
或许是入夜了,有些许凉意,教书先生双手拢袖,身子也微微缩了一下。
“十年前的我,也只是个光着膀子在大院中奔跑嬉戏的稚嫩孩童,跟如今村里的小孩一样,调皮捣蛋。但有些许不同,我身后总有许多相貌甜美的婢女簇拥陪伴。我打小性子就野,偶尔爬上那小樱桃树偷摘那青涩未熟的小樱桃,将这还未成熟的小樱桃送给那容颜娇美的婢女姐姐,也偶尔伸出稚嫩纤细的小手在那年长几岁的娇嫩脸蛋上捏捏。以前的我没觉得生活有多艰难,路有多难走,因为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有我父母扛着。直到有一天,他们老了,背不起了,扛不动了,我从他们手上接过担子,才知道原来路有多难走,他们背负的,面对的,是有多艰难。”
“万事开头难,生来每个人走的路就是不一样。大户人家,穷苦人家,走的路,面对的都是不同的。像我们这些穷人,想的便是每天可以吃饱,田里有收获,冷的时候,有几件厚实衣服可以御寒。再异想天开点,便是村里能出一个两个才子,那就是够了。说实在话,我这糟老头也没想那么多,村里家家户户幸福安稳就好了,小孩能不能成才,虽说重要,但也没那么重要。虽说老头子不是富贵人家,但也知道富贵人家里勾心斗角,互相猜疑,重的是利益,轻的是人情。这样的富贵,老头子是不稀罕,我们村也不会稀罕。”
教书先生点点头,叹息一声,
“人情冷暖,除了至亲,又有谁在乎?天下人天下事离不开一个“利”字,豪门大阀,“情”字最是轻。”
此刻老人家伸出老手,按在先生的肩上,说道:
“虽然我这老头子没什么见识,但看人我还是有点眼光的。我知道先生是个重感情的人,我也看得出先生不想亏欠我们,所以才为这些孩子传授学识。我也明白先生是有大追求的人,有自己的路要走,不能一直呆在小村里。只是,先生若不嫌弃,可以把这桃花村当成自己的故乡。虽然桃花村是个穷乡僻壤,但算一处好地方,有山有水,有鱼有肉,先生也可以时常回来看看我们这些村里人。”
“先生传道授业解惑,是天大的恩情,如何偿还也不为过。”
“老人家言重了。”,青衫先生摆摆手,微笑道,
“我这个人虽然觉得自己运气不好,但有时候运气却是极好的。譬如出门在外,总是遇到像你们这些善良真心待我的长辈好人。村里人都以真心待我,我也早就把你们当成一家人。”
“只是我的确要走一条很艰难的路,即便很难走,我也会走下去。”
”读书人,无需问路在何方。”
“路便在手中,便在脚下。”
教书先生眼眸眯起,望着被晚霞染红的半边天际,握了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