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份工作?也好。我也正觉这烤红薯卖得生厌了。生意既不好做,又没前途。”
摊主笑意吟吟地对着大巫说道。
“……但是,搬重物下死力的活计我可不去,不是也上年纪了么!”
“唔,这工作倒是不会吃你所说的这般苦;只是说不得要担些风险。”
“风险?会受伤?会送命?不去!”
“也不一定啦。小心点、我也会帮你,就会很安全的。”
“你?帮我?呵呵……”
摊主不禁哑然失笑。
“要不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大巫这一说,摊主想想,倒也爽快地应承:
“也好,那便去吧。”
摊主索性连摊连货都懒得理会,便跟着大巫去他的居所,听他要说些什么。
……
“窥探王宫?你这老头,莫不是发烧坏了脑子了吧?”
摊主惊叹着,伸手去查探大巫的额头。
“咦,正常的啊!你是失心疯、还是哪里出了问题?”
“收手,我只是不方便,否则就自己去了。”
“你这倔老头,我既是个做买卖的,既然免不了要看看货色、问你肯出价几何,再来谈谈自己中意的价钱。”
“这是自然,兄弟本色,倒是个爽快人。”
“也未必。那你为什么选中我而不是别人?事成之后我有什么好处?要是出了意外我的爹、娘老子老婆孩子怎么办?你想周全了吗?”
“哦,选你么,是因为几番接触,看你这人心肠甚为不坏、应可信任;此外,方才竟能于暗中观察我面上表情,颇有探察天赋;”
“哦,这倒也罢了,我一向也如此认为。”
“你答允啦?”
“还是还有两个问题么。”
“这好处么?……你是蛮人,我自然也是蛮人,此行关我国之大事,你我怎可不为家国出力?”
“也算在理,但并非所有蛮人都能作此想啊!”
“所以老夫才找你么。”
“呵呵,竟被你这倔老头上了套……那最后一问呢?”
“这最后么,老夫倒是有欠考虑了……若有不测,我必维护兄弟全家周全!”
摊主不由冷笑道:“若我此去身死,无知无觉,你凭良心做事便了,若你不管不顾,我不也无法可想么?这是其一。”
“其二,我若失手被擒,受刑不过,供出你这幕后黑手,我全家不是也要一起玩完?”
“所以,其三,我莫如去王宫前告发了你,取大笔赏金,赡养家庭,这样岂不是既不担风险又更加轻松爽快?”
“……”
大巫愕然;想了又想,却又笑道:
“老夫却以为自己不会看错!虽然人皆以‘趋利避害’为首选,兄弟本是良善之辈,不会不知我蛮人为大义所存甘于为国趋害之血性!”
“可要是你看错了呢?”
“若有不对,老夫怎能容你走脱!”
“若我不去告发,事不关己,那便又如何?”
“若兄弟早出此言,我自然放过;可事到如今,我怎敢再冒险!”
“即然如此,你便来拦吧,我是定要走的。”
话语未毕,竟一下子窜出大巫的院外,远远站在巷子中。
这下措不及防,大巫顿时愕然失语。
想不到摊主又一纵身跳回面前,含笑说:“若我就此走了,你又当如何处理?”
大巫便苦笑,“那我只好干瞪眼了。”
“哈哈哈哈……”
摊主纵情大笑,声如夜枭。
大巫等他笑完,这才又问那摊主:“那你倒底是去或不去?”
“去,如此有趣的工作,怎么不去!”
大巫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
摊主又莞尔一笑。
大巫奇怪地说:“兄弟又笑的什么意思?”
“呵呵……大巫啊大巫,你此番真令我大开眼界!”
“啊?你认得我?”
“我不但认得你,夜里还来取过你若干井水、摘过几多酸梨。”
“嗯?原来是你!”
“怎么不是我?要不是我,今晚你就壮志未酬喽!”
……
“既然你认得我,又常来光顾,定然知晓老夫这里没有什么好处!”
“实不相瞒,我是夜鹰,执行任务而已。”
大巫却又诧异地问摊主:
“你们夜鹰怎么又会来关照我这避世的糟老头子?”
“不是我们,是我;从老大王身边留下来的人,就只剩我一人啦……”
摊主情绪复杂,低声说罢,意兴阑珊。
大巫只听他提及老大王,亦是胸口一阵滞涩,伤感怀旧。
原来是老大王的特意安排!
好在现在的情形实在不容许二人过分伤感!
又过了一会,摊主却又兴致勃**来,摩拳擦掌地说:
“不过嘛,只我一个又如何?如今宫里那些小辈,比起我们当年那班人可是差了不止一点半分……现今形势,我亦有所耳闻;然身在江湖,始终不见全貌。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以致大巫要着冒风险夜闯王宫?”
大巫于是便说了红旗之事。
摊主听着,不由咬牙切齿,对仪仗小队及其幕后主使咒骂不止。
摊主这回再听闻大巫诉说宫中事,义愤填膺之余,也不由得有些技痒无比。
大巫也是颇为意外,此番看似莽撞的举动,却凭空多出一个高手,朋友和帮手都有了,不禁喜出望外。
他们这一班人,自老大王手里而成长起来,原本极是人强马壮,随后一路下来,皆是家国情怀,使命感颇为深重;
待老大王离世以后,他们对后来者的一些行为自然极为看不惯,故此理所当然备受冷落;当然自己也只得冷眼旁观,听任其出格举止、胡作非为,这才慢慢凋零。
奇妙的是,最后留下的两个人,竟能以此种方式相会,既有共同的历史责任感、再有一致现实理想、又有共同语言,真是茫茫人海万中无一。
两个人都大感幸运!
话说摊主这中年汉子却是个言笑晏晏的妙人。
大巫于他,身份地位自是不能相比;
但摊主自以为原是老大王身边的人,未免眼界颇高,对大巫虽是敬重,却也全然没有半点高攀了对方的不自信感。
另外,摊主逍遥江湖多年,把那些劳什子身份地位之类,早抛到九霄云外。
大巫于他而言,故友和知己的成分占了大头。
所以,摊主一点也不拘束,加之言谈有趣,和大巫便谈笑风生起来。
“大巫啊大巫,看你找密探的手法,实在不怎么样啊!”
“那是业余的碰巧遇到专业的了嘛。”
“都说你治国是好手,我看不咋的,要不老大王那般英明的人,听说当年都不知道怎么说你才好……”
“那不如你来干,老夫卖烤红薯去。”
……
摊主所有的这些都是大巫极为喜欢的。
大巫若是在意身份地位,怎么会遁世隐居这多年!
再说,老来独居,看起来人淡如菊,其实内心深处还是最想有个同伴谈心的。
否则,怎么会让乳娘轻易趁虚而入?
(玩笑,玩笑而已!哈哈哈……)
两个不得意的“干部”,一个“内退”、一个也站在“病退”的门槛上,相谈甚欢,很是相得!
当然,他们素知轻重,向来以蛮人兴亡为己任。
自是不会只顾叙旧而忘记了正事。
——根本目的是要调查那红旗的怪事。
是夜黎明之前,摊主便带着大巫的郑重托付和交待的注意事项,消失在夜色之中。
这夜鹰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只是,为何蛮人总是偏爱那同样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