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等了几天,直到雷大雷觉得差不多的时候,木隶这才提醒他,行动时要特别注意躲过蛮人的天上鹰、地上犬,否则什么都是空想。
“什么什么?!”雷大雷大惊。
原来,照木隶的意思,行动的前提竟然是不能使用他们的最大倚仗,乌龟壳。
“老大,你莫开玩笑好不好?”
如果可以的话,雷大雷甚至愿意给木隶跪下来,装可怜、求他收回成命。此时,在心中他也正给自己掌嘴:无事睡觉便是了。献什么计策!献殷勤连带把自己搭进去了,他这不是自作自受是什么?!
然而木隶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了。
这家伙根本就是云相一路的货色,滑不留手。所幸火候还有欠缺;——好不容易才引得他入彀,想缩回去?想得美!
“老大,裸奔真不好玩,你饶了我吧……”
“必须的。”
“你狠!我算看出来了:两个小弟,区别对待,你还是对河岔来的有成见!”
“还特么给我装?”
“老大你这是什么意思?”
“满五啊,难道你们河岔来的,装作不认识就可以把抗命之罪给装没了?”
“……连这都能看得出来?”
“嗤……”
木隶冷笑一声:就那风格,还用得着看?不亏是河岔来的,一伙人彼此装着,自娱自乐也就罢了!摘片叶子遮着冒充独眼龙,还偏生嚷嚷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不过他只是在心中想想而已,倒也没骂出来。
只冷冷一句:“你以为呢,队长谁来却可以当?”
雷大雷再不敢二话,只是把还躺着不知所措的满五捉起来,因为再装也沒什么意义了,不如光棍坦然些。
因为并不想过早暴露卷轴的使用,以免影响后续的潜伏任务,木隶才说要事先想好妥全身而退的法子,然后再对那个自以为是的倒霉蛋下手。
这算是谋定而后动吧。
不过好在雷大雷只是虚惊一场,因为木隶只不过是吓吓他而已。木隶好歹也算是罗盘山的土地神一般的存在了,对这一带的地形地貌自然是了若指掌。
于是随手画着草图,详细讲解,按远近距离对整个行动起决定作用开展的时间点作了规划和说明。木隶最后说:“就这么办吧,你们俩行动、我看家。”
雷大雷和满五边听边点头。
——如果这都不能全身而退,那真的只能怪自己无能了!
三个人合计了片刻,对各自的分工最后互相检讨了一番,没有发现大的问题,如果实施顺利的话应该能成。
木隶又给其它队员传送了消息,严厉强调,要他们不可妄动。
时间是当天下午,三人小组准备妥当之后,又小睡了片刻,神清气爽,于是专门静等蛮人的到来。
蛮人这边,是一名细心的战士最先在一处夹沟里发现了敌人停留过的新鲜痕迹。
他所在的小队反应很快,接近位置后,队长也是经验丰富的老手,先喝止住几名心急的同伴,让他们呆在原地不地,保护好现场。
然后赶忙传信,言辞恭谨但不谄媚、描述分析客观而无擅断。
消息当然会很快传递到营里。不出意外的话,负责这一片区域的军官应该会快速到来。
那小队长恰好正是带头喊口号的那位年青人的直接下属;这是个老资格的小队长,虽然他的上司只不过是个短期挂职锻炼的副手,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良好合作。
蛮人军中,本能就是服从,帝国军中常见的那种让蛮人颇为诟病的倾轧风气,在蛮人军队中下层里几乎没有存在的可能。
再说小队长真的觉得他的年轻上司实在是个不错的青年:聪明、能干、开朗大度、善待部下。
另一方面,酒肉,通常是粘合蛮人战士和长官们的最好媒介。小队长和他的上司,在此方面恰巧算是同好。大家找不到汉人,整天只能以消食为主要运动方式,正有些不耐。
一得到消息,当然是极为振奋的。
年轻军官看罢消息,没有加减一个字,循惯例继续往上向更高一级传,因为最原始的报告更接近真实,才好让上面作出决定。
当然,为慎重起见,年轻军官立即对留营的其他军官作了职责方面的临时安排;又基于明白自己的经验不足的原因,自己又带了一名经验丰富的副手同去。
大家对他的应对和处置感到无可挑剔。
他当然不会知道,朝前方奔得越快,自己流沙一样的生命、在沙漏中的存留时间便越少。
胸腔中激情混着热血,仿佛从来不知道疲倦的年青人逆风,奔跑,如飞。
速度很快,他感觉自己几乎就真要飞起来。随从们于是被抛开了一小段距离、再拉开一段距离。
前方是个缓坡、坡上是林地。
他忽然意识到这样有些不妥,心里说:“太快了,不如停下来等他们一下。”于是止步,想要回头看同伴。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刚一察觉眼前有什么东西飞来,“呃……”。
叫了半声。
然后,左眼剧痛,无力,垂首,跪下,麻木,血冷。
——他死了。
从前方斜射进来的驽箭是毒箭,瞬间发作。
扣动驽机的是同样年青的满五,有着莫名的神情。然后满五消失了,仿佛本来就从未出现过。
随员们终于赶到了。现在从他们的角度看去,长官半蹲半跪,似乎正在低头查看着什么。
他们马上加速急奔。
在惯性里又朝前奔出几步、这才觉察有异、猛然转身,作为蛮人副官和随从们却已经都呆住了:他们震惊地看到自己的长官五官扭曲、面色铁青、左眼窝插着一支短箭。
悲痛难抑、嗥叫声起。
……
蛮人大营内。忙得焦头烂额的蛮人头领听着第一个前方报告,有些恼怒:“不过发现些许痕迹而已,也值得报来?”
他身边的蛮女不敢应答,只略略停顿,然后接着为他读报告。
“嗯,尽管只是依着惯例,现场处置程序还算得当,给那小队长和士兵记一功。”
……
“阿金呢,他就没有任何看法?”
“金少爷传报之后就快速赶往现场去了,现在应该到了。”
“胡涂!他什么都不懂,去添乱么?”
“少爷带上副官去的。”
“哦……哈哈!这小子还算是个明白人。那不管了,继续等消息吧!”
这次头领在营中没等多久。——其实应该说在他说话的当儿,报信的人便到了,只是站在帐外等候通传、却已是急得直跺脚。
好容易等头领听人读完报告,通传忙凑上前去。
“又有什么事?”
“金少爷那边又有消息,很急。”
“传!”
未几,只听帐中传出怒吼,惊叫,惨叫和呻吟……
帐中。暴怒之余,头领犹自喘着粗气。头领冷冷地注视着手下手忙脚乱地,正给被自己怒不可扼中误伤的信使检查伤势、上药,心中生出丝歉意。
蛮女则悄无声息地收拾着地上破碎狼籍的器具。
头领终于慢慢地恢复了平静。这才望向他的智囊,问道:“中巫,你怎么看?”
中巫平静如水,恭谨行礼之后说:“是很有针对性的暗杀,手法老道。”
头领厌恶之极地咒骂道:“不用这种下作手段就不是卑鄙无耻的汉人蛮子了!该死的!”
中巫却沉默,未有回应。
片刻之后,中巫对头领说道:“我还需要到现场看看,回来再向头领细说。”
“不行,……再不能让你有何意外!”
“无妨。敌人遁走无疑,只是查看线索而已。”
“那也罢。且让她随你去,照顾一二。”
头领指着蛮女,对不时轻咳的中巫说。
中巫温和地看着头领,说:“如此甚好,头领且在帐中安心,静待消息便是了。”
头领望着中巫的背影,大声道:“把他找出来!”
中巫没有作声。
在头领的目送下,沉默的中巫缓缓而去,不急不躁。
头领独坐帐中。心中百般转念,却终还是想着阿金,心里不禁叹了口气。头领颇为落寞。
可怜的孩子!怎么会这样?真是可惜了啊,多么趁手的一块好钢!难道我不是因为要倚重他,才让他先行历练么?难道我不是为了给他立威才特意让他抛头露面的么?虽然出发点是对的,看来自己真是太心急了些!——这就是冒险的代价啊!
阿金哪阿金,多好小伙子!一百个汉蛮都没法和你比,而年青的生命这样就结束了?
……那些狡诈的汉人,定是一直都在暗中观察、谋划好了,这才适时果断出手,可恨又可气!然而这又如何?
蛮人固不惜命,但蛮人的性命却很珍贵、是要花大代价来换的!——咱们走着瞧!
他想着,不由站起身,在帐中沿一条直线往返、踱步,两眼之中寒光锐透,锋利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