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厨子,不仅仅是管人温饱的活计。煎、炸、爆、炖、炒五手把式,翻来覆去,只是为了把一份食材以最恰当最精彩的方式呈现给食客。
评判一个厨子的造诣水平,不在其手上绝活拿住了多少,而在于他对食物的理解。一块肉放到不同的厨子手上,能做出花样百出的菜肴。其中优劣的区别,不在于谁烹调手段最繁复,而是谁能用调味搭配最好的烘托出肉质的本色。
如果说胡乔木输了,其实并不在于他手艺不佳,而是他将一道菜做成了展示手艺的工具,脱离了菜肴的实质。
胡乔木本来想说点什么,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说。他怏怏不乐的转过身,正准备走出同合堂。
“还有啊。”白云龙嘹亮的说道:“别现在就白师傅白师傅的这么喊,等你明儿个行了拜师礼之后再喊吧。”
胡乔木听到这话这话,脸上立时阴霾散尽,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龙言青是你吧。”孙晋提溜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走到刚刚场外第一个被叫到名字的少年跟前,出其不意的伸出手搭在他肩膀上,做出一副和蔼可亲的长者样貌。
“哈哈,几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呀。”
听到孙晋这么一说,唐小鱼心里咒骂道:我去,这还有一个内定的啊。今年走后门的还挺多的。
“你爹爹的信昨儿我都看了,你放心,在孙伯伯家就跟自己家一样自在。”
龙言青应是生性腼腆,面对孙晋的一番说辞竟然绯红了脸颊低下了头。
“龙言青、孙家齐、唐小鱼。”白云龙故意打断孙晋这一套久别重逢的戏码,站在身后大声唱名:“你们仨,虽然厨艺没什么可圈可点的,却也只有你们仨做了正宗的牡丹甲鱼。今儿个就回去好好歇息吧,明儿个早些来后厨房拜师奉茶。”
唐小鱼听了白云龙这番话,立时肠子都悔青了。当时拿到陈克送来的小甲鱼,还洋洋自得觉得天助我也。现在看来完全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还必须得哑巴吃黄莲有苦不能说。
在白云龙眼里,做出牡丹甲鱼的人就是走了后门的标志。送进来几百道菜,就这三道用了巴掌大的小甲鱼,简直就是把溜须拍马四个字刺额头上了。
看得出白云龙是很反感这一套的,指不定以后要给唐小鱼多少小鞋穿。这还没进门就把师傅给得罪了,真是衰到家了。
今天唐小鱼见了白云龙后,才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自己手上那些祖传的东西,虽然够她闯出些名堂,但是离傲视群雄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她刚刚打定主意要在白云龙手上好好沉下心,学点本事绝活什么的,就来了这么一出。心里苦死她了。
一边是招来了白云龙的轻视,另一边孙晋也会对她多留一个心眼。到底这次应考几个走后门的,孙晋心里肯定比谁都清楚。凭空多了一个,他心里肯定会记上一笔的,只不过表面上不发作罢了。现下按兵不动,只等有了什么差错再一道发落。
这局面真是让唐小鱼腹背受敌,脚还没跨过同合堂的门槛就成了爹不亲娘不疼,没着没落的也孩子。
正当唐小鱼都要悔哭了的时候,白云龙和孙晋却当着众人的面起了争执,场面一时间很不好看。唐小鱼仔细听去,是为了第五个人李伟峰的去留而各抒己见。
“一个厨子不是只要刀功的。刀功好只算的上一个帮厨。”孙晋因为是同合堂的东家,平日里没人敢和他拧着来。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顶撞,怒火中烧,说话也变得特别刻薄。
“招五个不行吗?要不这样,把我月钱分出来给他。”白云龙也是说得异常激动,面红耳赤的。
被这么一激,孙晋越发的忍无可忍了,咬牙切齿的对着白云龙说:“当初你一口一个规矩的在我面前说,现在我都张榜贴出去招四个,你又要破格再拉进来一个。你诚心拆台的是吧。”
话一说完都不给白云龙反嘴的机会,扭过头就上了楼,留下白云龙自个站在那,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一会向上看看楼梯,一会看看站在跟前的五个人。像一口蓄势待发的活火山,一经爆发就会生灵涂炭的模样。
后来唐小鱼才从陈克那里听来其中缘由。这个李伟峰和白云龙经历颇有几分相似,所以他特别青睐。而且这李伟峰的牡丹甲鱼的确独树一帜。他用了一只成年甲鱼,单纯的靠刀法将其裁剪缩小,然后再拼接到一起成了一只巴掌大的牡丹甲鱼。
先不说这刀功的炉火纯青地步,就是拼接得不着痕迹也是让人佩服的。白云龙翻开甲鱼的盖板才发现,甲鱼的腹腔中填满了肉馅。这样不仅可以将甲鱼的拱形背板很好固定住不散架,还是一种很别致的吃法。
肉馅是用甲鱼的脏器配上猪里脊、火腿、野生菌菇、冬笋,或剁成泥,或切成丝,或做成小丁壮混合而成。这样的肉馅不仅鲜美,而且能够吸饱甲鱼汤,口感香甜,层次丰富。这样的处理不仅满足了牡丹甲鱼的题法而且别具匠心。
难怪白云龙为了他可以和孙晋争得跳脚。
看到李伟峰和胡乔木的处理手法,唐小鱼真是羞愧难当。
她对自己的厨艺还是有自信的,绝不会输给这两人。主要是陈克送来的小甲鱼让她没再去好好思考如何做出佳肴。
有时候人在捷径面前就会放弃自己的才华,谁都有惰性,遇到近道就想抄小路走过去。往往这样就白白浪费了创新的机会,很多时候让一个人无法进步的并不是困难,而是不想去直面困境的心态。
如果唐小鱼当时能多想想怎么做一道别出心裁的料理,方法其实还是很多的,也不见得就会比胡乔木的差。
现在看来,这陈克的暗中相助也说不好是不是好心办了坏事。不仅招来了白云龙的蔑视,还在孙晋那埋下一颗猜忌的种子。等同合堂其他人知道了今天的内情,在日后也难免不会对她有偏见。
真可谓,福祸相依,让人看不通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