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临近开拔前,吴老四提出要改善一下,周天翼说,那就来两头猪吧,再放些粉条,让弟兄们好好犒劳犒劳。负责伙食的炊事班长小声嘀咕着说没有,周天翼转过身来,加重语气问道:“没有?”
吴老四顿时兴奋起来,拉着一脸愁眉的炊事班长退下。
当特一营营地飘起诱人的肉香味时,离营区大约几里地的一户山里人家亮起了灯光。这家主人姓孙,都叫他老孙头,早年家境殷实。他就是在淮河岸边救过廖真真的那名樵夫,被坐地炮逼到嘉山,到嘉山又被日军的炮火逼了回来,他和老伴孙余氏在山上搭了间房子,以砍柴为生。
太阳还有一杆子高,屋子里已经黑咕隆咚了,孙余氏摸索出洋火点灯,照明工具是一只缺边少沿的黑碗,碗底薄薄一层豆油,一根线搓的灯芯搭在碗沿上。孙余氏用针挑碎灯芯上的灯花,灯火扑闪,室内明亮了几分。她随手把针别在头发后面,又取出针压了下灯芯,室内霎时暗了下来。
老孙头看到老伴的举动,赞许道:“庄户人家,有个狗屎明就不用摸黑了。”孙余氏叹道:“嫁给你没摊上几天好日子,大冷天的还要到山上拾柴火。”老孙头苦笑道:“说起拾柴火想起昨晚的梦了,吓死了,那火苗子呼呼地窜着,咱家房子着了。”孙余氏一惊:“老头子,好事呀,梦到家里起火是要发财呀?”老孙头说:“眼瞅着房梁落下来了,差点……走前锁门了吧?”孙余氏说:“用小棍棍别着呢,回来好好的。老头子,咋了?”
老孙头四下打量,觉得有些不对劲,家里好像有人来过。孙余氏端起灯,两人仔细检查了一遍家当,所有物品都在,松了一口气。老孙头掏出烟袋,伸进烟包里装满烟,对着油灯点燃,躺在炕上,惬意地吸了一口。孙余氏不满道:“抽,就知道抽,抽死算了,我做饭了。”老孙头道:“饭前一锅烟,赛过活神仙呀。不急,先喂猪。”突然,老孙头身子如同被蛇蝎袭击一样,猛然从炕上坐了起来,烟袋掉在炕上,顿时烟火四散,孙余氏冷不防被吓了一跳,手中的油灯差点失手落地。
老孙头神色惴惴道:“没听到咱家猪哼哼呀?”说着赤脚跳下炕,直奔院中的猪圈而去。圈门用木棍别着,一切如常,老孙头停下脚步,待呼吸渐渐平息下来,打开圈门,猪圈空荡荡的,只有猪食槽分外显眼。
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两头肥猪不见了,这可是他最值钱的家当了。老孙头双腿慢慢软了下来,坐在猪圈门前无声拍打地面哭着,哭着哭着,他意外摸到了一个布包,用手捏了捏,随后紧紧攥在了手中。老孙头慢慢站起身,警觉地打量一圈,确认四周安全后,小跑着进屋关紧了房门。
借着微弱的灯光,老孙头颤巍着打开布包,里面躺着十块大洋。突如其来的财富惊呆了老两口子,以为出现了幻觉,当那些大洋被拨弄得哗哗作响时,孙余氏终于清醒过来,身子一抖,没来得及惊叫就被老孙头捂住了嘴巴。
老孙头平息住心跳,抓起一块大洋吹口气放在耳边,悦耳的嗡嗡之声随即传来。孙余氏惊喜道:“老头子,咱发财了,你那梦应验了。”随手从头发后面拔出针挑动油灯灯芯,室内霎时明亮起来。老孙头盯着灯芯大气地说:“搓根粗的换上,明儿到镇上买二斤肉回来好好犒劳犒劳。”孙余氏有些心痛:“买半斤吧,有钱也不能瞎糟践了,财不露白,先找个地藏起来吧,这么多钱,看着心里就不踏实。”老孙头想找个犄角旮旯把大洋藏起来,想想还是揣在身上保险,他再三嘱咐老伴,此事千万不要露出半点口风。话音未落,院外传来猛烈的敲门声,老两口子差点吓掉了魂。
院门被大力踹开,坐地炮率几名警员闯进来。早在吴老四率几名弟兄在这户人家偷猪时,就被坐地炮的人暗中盯上。上次坐地炮招惹特一营两名军爷赔了一箱大洋,这笔账他记着呢。他心痛那些大洋,也想为自己找回面子,命几名警员密切监视着特一营的动向,听说吴老四带人偷了老孙头家的两头猪,坐地炮认为报复的机会来了,他亲自前来取证,想不到老孙头和孙余氏一口咬定:他们家从来就没养过猪。坐地炮来到猪圈查看,很明显猪是刚刚出栏的,他就踹了一脚,又拿枪比划了一下,老孙头就乖乖跟着他走了。
周天翼好不容易打发走廖真真,赵老虎一步闯进来,大着嗓门咋呼道:“好你个周疯子,有好吃的也不吱一声。”周天翼笑道:“正想着给你打电话呢,你倒好,不请自来了。”赵老虎掏出两瓶酒:“借花献佛,提前为你壮行。”周天翼拿起一瓶瞄着:“好,够劲,晚上咱哥俩来他个一醉方休。”
赵老虎大笑,门轻轻推开,坐地炮走了进来。周天翼斜了坐地炮一眼,没好气地问:“这人谁呀?”赵老虎冷笑道:“鼓楼区警察局长,人称坐地炮。”坐地炮嘿嘿一笑:“周营长,正好赵团长也在,有件事……”
周天翼厉声打断:“出去,敲门喊报告进来。”
坐地炮添油加醋一通汇报,周天翼暗恨吴老四做事不利落,让人抓住了把柄,正想着如何打发坐地炮, 赵老虎爱管闲事的毛病又犯了:“这事儿我没赶上便罢,赶上了就不能不管了。”周天翼故作轻松地笑道:“我们是有六大规矩,但没有不准偷猪这一说。”赵老虎火了:“你这是狡辩,鸡鸭鹅狗猪羊等同属六畜,如今人证物证都在,你周疯子今天要是敢袒护属下,我赵老虎第一个不答应。”
周天翼被激怒了,沉下脸来:“你不答应又如何?”
赵老虎气咻咻道:“不要以为在你的一亩三分地就耍横,我赵老虎今天豁出去了。你要是不抽,我可替你代行家法了。”说着抓起鞭子扔给周天翼。
周天翼甩动鞭子,抽了个脆响,直视赵老虎:“你给我抽一个试试?”
赵老虎大笑:“看在你护犊子的份上,老子今天就不下手了,”对坐地炮吼道,“把人给老子带上来!”坐地炮冷不防吓了一跳,颤声道:“人在外面呢?”
随着集合的口哨,弟兄们迅速在营地操场集结起来。
周天翼拍打着鞭子,沉声道:“赵兄,我不能上来就抽弟兄们鞭子,万一抽错了呢?所以,还得麻烦你和弟兄们对一下质,他们真要是敢祸害百姓,老子手下绝不留情。”
赵老虎冷笑着来到吴老四面前:“有人亲眼看见你带人偷了人家两头猪,可是事实?”
吴老四斜视赵老虎,不屑道:“这是我们特一营的事儿,你算哪根葱?”
弟兄们忍不住哄笑起来。
刘天童强忍住笑:“老猫,严肃点,回答赵团长问题。”
赵老虎冷笑道:“我算那根葱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被人家抓住了把柄。”
吴老四哼笑道:“自古捉贼见赃,‘赃’在哪里?”
赵老虎一时没了话头,斜视坐地炮:“说呀,‘赃’在哪里?”
“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曲,”坐地炮冷笑着说,“来呀,带人证。”
老孙头和老伴被带上来,刘天童看老孙头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想不起来。
坐地炮盯着老孙头问道:“你们家是不是被人偷走了两头猪?”
老孙头语无伦次道:“……是,不像……是他们偷的。”一路上坐地炮没少对他威胁,到现在他心中还害怕,不敢承认,又不敢不承认。
坐地炮冷笑道:“我手下人都亲眼看见了,就是他带头偷的你们猪。”
吴老四阴笑道:“这事儿他娘的有些蹊跷,既然你手下人亲眼看见了……”
周天翼明白了,命令吴老四出列,吴老四乖乖褪下裤子,露出白花花的屁股。周天翼举起了鞭子就抽,老孙头突然跪倒在地,惊叫道:“冤枉呀长官,不是偷的,是买的,给留了十块大洋,好人呐。”
周天翼收回鞭子,盯着老孙头,一字一顿:“此事当真?!”
“真的呀长官,可别冤枉好人呐。”老孙头说着从怀中掏出大洋。
周天翼提着鞭子来到坐地炮面前:“自古诬告反坐,赵兄你看……”
赵老虎接过鞭子:“没的说,我这手正痒痒呢。”说着上前掐住坐地炮脖子,强行把他按下去,顺势褪下他的裤子,照准那个大屁股狠狠抽下去。
啪啪啪几声闷响传来,老孙头和老伴脸都吓绿了。
周天翼假模假样拉住赵老虎:“赵兄,明天就要打仗了,犯不上生这么大的气,目下正是用人之际,可以现在就把坐地炮征收入伍,让他到前线和小鬼子真刀真枪干上一场,活下来算幸运,死了算英雄。”
“……周营长,”坐地炮惊恐地说道,“还是再来一鞭子解解气吧,警局那边还有个烂摊子等着收拾呢。”
周天翼笑道:“赵兄,这事儿由你定夺吧,人家主动要求来一鞭子,总不能不给面子是吧?”赵老虎接过鞭子上前,又一次褪下坐地炮裤子,狠狠抽了一鞭子,坐地炮疼得像杀猪一样叫唤起来。
接到军部的电话,赵老虎抬脚就走:“奶奶的,猪头没啃上,搭上两瓶好酒。”周天翼大笑:“瞧你这口福,我去看副营长,正好顺路送送你。”
吴老四痛快了一把,得意地哼唱起《十八摸》,李有才对高勇智使个眼色,两人拽住了吴老四。李有才愤愤道:“好你个老猫,我丢的五块大洋原来让你送了顺水人情。”高勇智挥动拳头要揍吴老四,吴老四笑着躲闪:“差不多就得了,以我老猫的手法,区区两头猪算啥,这不给你俩一个机会吗?”
李有才和高勇智哭笑不得,两人一齐用力,把吴老四推了个趔趄。
吴老四笑着走进食堂,嗅嗅鼻子:“闻着这味呀,怕是还要小半个时辰,闲着也是闲着,给弟兄们应个景吧。”他这方面脑子活泛,张口就来:“这有一年呐,我二大爷赶集买回来五头小猪崽子,正好隔壁三麻子家傻儿子这天娶亲,要知道我们老家风俗,新媳妇洞房之夜是不能说话的。我二大爷想坏了这规矩,撺掇着三麻子家傻儿子说,小子,今夜要是能让你媳妇开口说上一句话,就给你一头猪崽子,说两句给两头!”
“老猫奇才呀,这么快就应景了!”刘世仁忍不住咋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