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袋混乱地回到了公寓，那张有他字迹的纸被我撕了下来，然后整整齐齐地剪裁好边边角角的地方，又看了很久，才把它装进信封里，夹在了一本厚厚的英文法典里面。
把写有那一串数字的地方剪了下来，默默地看了几遍之后背了下来，放进背包的暗格中。
我躺在床上，来来回回地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还有他说的话，我记忆力一向很好，何况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所以，连他说话的神态，语气，动作，都记得清楚。
他说的那个他喜欢的人，应该就是陈浅，那陈浅是什么时候告诉他，喜欢麦克的事情呢？是她出国之前还是之后？如果是之后的话，那么陈浅为什么又离开他？
我在床上滚了一下，那他那个时候讲完他的故事之后，问的，你呢？原来是问我的事情？陈浅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过他，自然也从没有在他面前提过我的存在吧，虽然，虽然有一次他把我认成了陈浅，但是他有很大的概率是记不住我的，可是，如果，如果他也许是记得我的？算了，还是不记得好……那，他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是不是对我有点好感？
我把滚热的脸埋进枕头里，不对啊，或许，他只是好奇我的故事，或者说，他讲了他的故事，我却没有讲我的，他心里不平衡，而且，他说，他有一个喜欢的人，而不是曾有一个喜欢的人，所以，他喜欢的还是陈浅，嗯，这才比较合理。
我拿起已经洗干净的手帕，那我和他见面也就没什么可误会的了，所以，还是可以见面的……
终于到了周五，和往常一样加班到十点钟之后才下班，坐地铁的时候才想起好像有好几天没有看到高胜贤了，从前只要在同一个地方，他总是有办法每天都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这几天这样反常？
酒店顶层，我按了很久的门铃，也没有人开门，又找到酒店经理，各种解释了一番，他才给我开门，很豪华的套房，进到最里面的房间才找到了他。
他躺在床上，似在熟睡，却眉头紧锁，我探了探他的额头，发现烫得厉害，我怎么叫他，他都没有反应。
他身体一向不好，我担心是其他什么原因引起的发烧，就打了急救电话，不理会经理在一旁解释清洁人员每天上午都会来打扫，他不至于在房间晕倒几天没有人发现云云。
医院VIP病房内，高胜贤的脸依旧苍白着，眉头紧皱，吊瓶刚刚换过，却高烧不下。
我想起以前在美国，我不适应那边的气候，常常生病，是他笨手笨脚照顾我的样子让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心里暖暖的，第一次觉得有人可以倚靠真好……可是，他生病的时候我在干什么呢？他为了我来到中国，为了我放弃富贵的生活，可我却没有及时发现他的异常，甚至想着的是另一个人……
“高胜贤，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他的高烧终于退了，我替他拢了拢薄被，下到医院二楼的咖啡厅准备看看有没有西式的早餐售卖。
电梯已经载着些人从楼上下来，还不到八点，大多是医生护士和保洁人员。
到了二楼，我没走多远就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转头一看，是他……
“刚刚在电梯里看着背影很像，没想到真的是你，又见面了。”他穿着白大褂，配着运动鞋，就可以引得走过的护士频频注目。
我点点头，继续向前走。
“怎么了？才没几天就不记得我了？”他和我并排走着，这么一会，我就感觉到护士们不善的目光。
“我记得，只是我现在有点事。”我压抑着自己重见他的喜悦，故意表现出疏离的样子。
“你生病了吗？怎么会来医院？”他站在我面前，微微皱着眉头，打量我。
我深吸一口气，郑重且严肃地告诉他：“是我男朋友住院了。”
他紧着的眉头施展开，眼睛亮亮的，面带笑意地说：“他病得很严重吗？瞧你一脸严肃的样子。”
我摇摇头，开始看着菜单，心底却松了一口气。
最后我拿着两个三明治，一瓶维他奶，一盒纯牛奶等着电梯。
感觉到身旁的人一直盯着我看，我抬头，掠过他手里拿着的黑咖啡，看向他若有所思的脸。
“你干嘛盯着我看？”
他却说：“以前，我见过一个病人，他患有多重人格分裂症，所以基本上每一次见他，我都要重新自我介绍。”
我见他好像真的是在猜测着我是不是也患有这种病，忍不住笑了出来，但是马上我又收起我的笑，咳了咳，冷漠地说：“你的手帕我没带，下次带了我再还给你。”
他却笑意盈盈地看着我不说话。
电梯滴地一声打开，我连忙快步地出去，狼狈地像是逃跑一般，连再见也忘了说。
见高胜贤还在睡觉，我便坐在病房外面的椅子上吃三明治，我不喜欢喝咖啡，觉得太苦了，可是喜欢的它的人却很多，比如高胜贤，比如萧何，想起他只点了一杯黑咖啡，不由腹诽：明明是个医生，也不知道控制自己的饮食，早餐竟然只喝一杯咖啡……
“你认识萧医生吗？”换液的护士突然问我。
“不熟。”我一笔带过，又问：“怎么了？”
“萧医生虽然只是一个实习医师，但是院长就已经让他作为副手进入手术室了，等他毕业之后，说不定直接任主任医师呢……”小护士一脸崇拜的样子，我有些忍俊不禁，原来是萧何的粉丝，好像不管他到哪里，都有这么多默默喜欢他的人……
“虽然萧医生看起来很阳光，对每个人也很有礼貌，风度翩翩的样子让人心动，但是，他从来没有和哪个女生多说过几句话，虽然很多人喜欢他，但都没有人敢靠近他。”她话锋一转，揶揄地看着我：“如果你不是和萧医生关系非凡，他怎么会待你特别，你不会是他的女朋友吧？”
我连忙制止她的想象，“你别误会，我男朋友是病房里那个。”
她急忙道歉，狐疑地看了我几眼之后终于走了。
心神不定地走进了病房，发现高胜贤已经醒了，苍白的脸，一双幽深的瞳深深地看着我，“你醒了？我去叫医生。”我避开他的眼，却被他握住了手腕。
“等等。”他的声音沙哑，我连忙给他倒了杯水。
他喝了一口之后，默默地看着我不说话，脸上除了疲惫之外看不出其他的。我突然发现，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读不懂他了呢？又或者是，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再像个小孩子一样把什么都表现在脸上了呢？
“怎么了？”我问他。
他摇摇头，笑了笑说：“我怎么会在医院？”
“你发烧了，大概是那天下雨着了凉，又加上水土不服。”我叹了口气说：“对不起啊，明知道你身体不好，我却一点也没有关心你。”
他笑：“拜托，你是我女朋友，不是我妈。”
见他已经可以开起玩笑，我心里一松，后又反应过来，伸手拽了拽他的耳朵，“儿子乖，妈去叫医生过来。”
“不用了，我已经好了，我们现在就走吧。”他拉住我的手，一脸固执地看着我，仿佛非现在走不可。
我惊讶于他的着急和焦虑，疑惑道：“你有这么讨厌这里吗？我还特意订的是VIP的病房。”
出租车上。
“你不回酒店了吗？那个经理说不定会把你房间再往更高级的升一升，你就不给人家补偿的机会？”人在酒店里出了事，不管怎么说，也是要补偿的，况且五星级酒店的补偿机制一向比较完善。
“是谁说没有照顾好我的，一定补偿我的？反悔了？”
“我只是替你可惜而已。”
“不用可惜，我本来住的就是最好的房间，他们不能再往上升了。”顿了几秒后，又揶揄道：“况且，对我来说，最好的房间，当然是你的房间。”
我脸色阴沉地拍拍他的脸说：“儿子啊，乖乖地睡觉，妈妈看在你生病的份上，不和你计较。”
他真的乖乖闭上眼睛，却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他比我高许多，头靠在我的肩膀上不一定舒服，我无奈地说：“你这样，不累么？”
“不累啊，我开心。”他孩子气地勾起嘴角。
公寓。
“看在你生病的份上，今天晚上就让你睡我的床，你累的话，现在睡一觉，我去煮粥。”
“好啊，我睡你的床，你睡我，怎么样？”他故意把声音放得低沉，有种好莱坞电影里浓浓的情欲时会出现的配音。
“你想的美，不过你可以选择不睡。”我没空理会他，打开许久没有补足的冰箱，看看有什么可以利用的食材，熟悉了一下还有没有用过几次的厨房。
“要不要帮忙？”他已经卷起了自己的袖子。
我连忙制止，“不用了！你去休息吧，你是病人，怎么敢让你来。”我想起在美国的宿舍，他说要给我做韩式料理，结果吃了他做的所谓韩料之后，我就觉得西餐还是很不错的。
“好吧。”他无辜地伸了伸手，但却坐在一边的凳子上，看着我。
“完工了！”我示意他可以过来。
“看起来还不错。”他满意地点头，然后问：“这个叫什么名字？”
我用中文说：“鸡蛋瘦肉青菜粥。”
他点点头。
我狐疑地看他，“我说得这么快，你都听懂了？”
他见我不相信，用手点了点水，在窗户上把那几个字写了下来。
“哇！你中文都已经那么厉害了，为什么从没有见你说过中文？”
“这样，才显得我比较特别一点。”他喝着粥，含糊道。
我疑惑，但见他专心喝着粥，便没有再继续问。
晚上，我把他打发上床之后，便坐在书桌前，开始补这两天落下的任务，不知道到几点，实在觉得有点困，就趴在桌子上想眯一会，迷迷糊糊间好像有人把我抱了起来，放在了床上，我感觉自己的额头湿润润的，便翻了个身，还不忘嘱咐：“别想趁我睡觉，占我便宜。”脑袋还在运转着，想起自己用的好像是中文，却听到有轻轻地笑声，知道他已经听明白，便不再翻译，迷迷糊糊地进入梦里。
梦里，我在走路，前面是萧何和陈浅，我近乎专注地凝视着他们俩的背影，既希望他们注意到我，又希望他们看不见我，这时，萧何突然转头，对我笑……我还来不及反应，就到了另一个场景，在教室里，萧何坐在我的旁边，我写字条，问他的名字，他把他的名字写在了纸上传回给我，我们还写了许多的问题和答案，我回到家，开心地把那张纸条藏在了厚厚的法典里，高胜贤却突然出现，他抓着我的手腕，问我，为什么？他说：我恨你
我从梦中惊醒，着急地跑向外面，一张纸从法典里飘落下来，站着的人，蹲下去，伸手去捡，却在拿起它的瞬间，静止在了那里。
他一定是看懂了……看懂了上面的字，也看懂了我仔细细心对待那张纸所代表的心。
我不知所措，也不知道如何解释，但那本就是事实，我也无法解释，于是，我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他，等着他的反应……
过了不知道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也许是一个瞬间，他终于抬起头，说：“萧何，就是萧医生，对吗？”他明明是笑着的，可是眼里却幽深得吓人，仿佛没有一点生气。
我点头，原来，在医院的时候，他那么着急走，是已经预料到了？可是，他怎么会知道……
“他就是，那个你一直藏在心里的人？”他一边说，一边把字典和那张纸都放在了桌上，站得离它们远了几步，似是担心自己会作出什么控制不了的事情来。
我点点头，答应做他女朋友之前，我就告诉过他，有一个人在我心里，我抹不去，只能尝试不去想起……
他笑了笑，缓缓说：“音乐会那天，我看到你了。”
我一惊，原来他早就知道我去了？
“现场那么多人，那么黑，可是我一眼就看到你了，你能来，我真的很开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你在哭，当然不是因为音乐，我知道你一向很吝惜你的感情，有怎么会为音乐哭泣……”
“散场的时候，我看见了你们……我第一次看到，你可以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别人，我想，每每我看着你的时候，就是像你看着他一样吧，所以，我当然明白，你对他是怎样的深情，我也猜到了，他就是你心里的那个人……”
“我……但是我跟他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慌乱道。
他笑了笑，了然地看着我：“我当然知道，也明白，我已经成了你和他之间的阻碍，我明白，但是我却不想放弃，我想抓着你，绑着你，把你放在只有我一个人看得见的地方……”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突然明白，他这么着急离开医院，是因为听到了我和护士之间的对话，所以不想我跟萧何再有见面的机会……
他突然走了过来，紧紧地抱住我，我不知道他经过了怎样的心理斗争，怎样的纠结，怎样的心伤，怎样的抉择，最终，他叹了口气，对我说：“我先回酒店了，今晚十点之前，如果你不来找我，我就知道了。”
我一个人坐在地上，仿佛经历一场梦，我想起以前的种种，说没有感动是假的，我以为，只要时间够久，我就能忘记，我就能真的全心全意地喜欢现在，在我身边，一直陪着我，一直照顾我的这个人，可是，直到重新见到了萧何，我才知道，他在我心里的位置有多重，曾经的暗恋有多深……
但是，那些和他一起的点点滴滴，就可以不算数了吗？那些难道在我的心里就没有位置了吗？我虽然绝情，但我不是石头，他虽不是我爱的人，但却是亲人，是朋友，他很重要，我不想就这样失去他……至少，我要告诉他这些……
“你是白小姐对吧？高先生已经退房了，他留下了这个，让我交给你。”来到酒店的时候，他已经离开。
他给我留下了一封信。
打开后，大大的A4纸版面上，只写了两行字：
怕你心软我先走了
再见
我看着那两行像是小学生字体的中文，想着：真是绝情啊……我，还有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