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城报社是一幢六层的旧楼，坐落在城中车水马龙的大路边。同来报到的有五个人，三男两女，没有欢迎仪式。办公室主任把他们安顿在报社的顶楼居住，一人一间房，然后带他们去熟悉各个部门的人和环境。这是一个典型的政府宣传机关，从机构、领导到日常运作都打上了机关单位的烙印，那些记者、编辑普遍都上了年纪，很悠闲地各忙各的事，打量新入职的大学生时都带着高傲或漠然的表情，但领导走到他们面前向大学生介绍这些老同志时，他们却能瞬间换了副表情，表现出老练的客套。韩石是学行政管理的，对作为事业单位的宣传媒体的情况有所认识，所以很坦然地接受了这种完全迥异于广州三大传媒的风格。
熟悉完同事和环境，报社给他们每人分配了一位记者作为引路的指导老师。韩石的指导老师是一位工作了五年的男记者，姓方。方记者言语不多，看起来很深沉，他简单地给韩石介绍了报社采访、写稿、交稿的一些要求，然后就急着要出去参加一个产品展销会。韩石还没分配工作任务，央求方记者带他一起去。方记者不太情愿，但也没拒绝，韩石就厚着脸皮跟着去了。
东莞的制造业发达，虽然受到金融海啸的打击，但基础仍扎实，经常有形形色色的小型展销会、推广会。方记者带着他赶到会场，那里已经来了不少客商，工作人员看了方记者的采访证，热情地拿出媒体签到本让他在上面签名，然后发了一个装得鼓鼓的礼品袋和一个牛皮纸信封。韩石也沾了光，得到同样的待遇。展销会上，几个不大不小的领导上台讲话，剪彩，宣布开幕。方记者没怎么关注，在会场上转了几圈，看了看一些感兴趣的新产品，然后向主办方要了一份已经准备好的新闻通稿，带着韩石离开了。
回到报社，韩石悄悄拆开牛皮信封，里面有三张“老人头”，礼品袋里的是几件精美的小商品。韩石暗自惊喜，难怪方记者不太情愿带他同往！
晚上，韩石和同时入职的湖大的一位研究生到附近超市采购了衣架、水桶、洗衣粉等生活必需品，打算在东莞大展身手。
第二天上班后，报社召开采编例会，报社三十多位记者编辑济济一堂。韩石和其他几个新人拿出笔记本恭恭敬敬地坐在会议室的后排。会议很简短，讨论了几个新闻选题，分配了工作任务，然后就各忙各的。方记者负责一个金融危机对市民消费影响的专题，他让韩石到几个大型超市、肉菜市场去了解主要食品价格、销售情况，顺便采访市民在经济不景气情况下消费观念的变化，他自己则去参加一个镇举办的招商活动。
韩石领了任务，屁颠屁颠地出发了。他对着地图，仔细寻找方记者所列举的几个超市和内菜市场的位置，由于对东莞不太熟悉，费了好大劲才找到其中一个大超市。在卖鸡肉的地方，他问服务员销售情况，服务员对这种问题没兴趣回答，爱理不理的样子。他想找超市的部长或经理了解情况，却不好意思开口，觉得这么小的事情怎么能劳烦人家！后来他到了第二家，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找到超市的一名主管，主管打了个电话咨询上级后，简单敷衍了几句就离开了。中午他在街边匆匆吃了个快餐，就去找肉菜市场，在东莞的街头左弯右拐，东奔西跑才找到几个大市场，可是总不好意思张口，就像第一次沿街“叫卖”一样。
好不容易完成了采访任务，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韩石筋疲力尽地回到报社，顾不得吃饭，就在电脑前绞尽脑汁写采访报道。虽然在学校当了几年的校报记者，也看了许多新闻理论的书籍，但是真正出来采写新闻，他还是感觉到非常吃力，捉襟见肘，几段话的文字写了又删，删了又写。难怪古人常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恭行”，看来实践经验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磨炼出来。傍晚六点多的时候，方记者回来了，他看了看韩石尚未写完的稿子，没说什么，回到他的电脑前忙碌起来。当韩石好不容易拼凑完稿子交给方记者看，却发现他已经洋洋洒洒地写出了一篇专题报道。韩石惭愧得满脸通红，难为情地问：“方大哥，你不是去采访招商活动吗，怎么还有时间采访这个消费专题？”
方记者指着台面的几份《南城日报》、《南城都市报》关于这方面内容的报道，笑着说：“这种新闻还要到处跑去采访吗？打几个电话问问平时的关系户，再动动脑子，看看别的媒体的观点，不就完事了吗？”
“啊！这也行？”
“怎么不行？这种报道还用跑到市场超市去问？傻啦！”
这天夜里，韩石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今天他深刻体会到了学校所学的与工作实践的竟有那么遥远的距离，难怪那么多企业不愿意招应届生，没有工作实践的确需要一段较长的学习时间，而很多企业不愿意付出这种培养成本。同时，他脑海里纠缠着一个问题：为什么理想中神圣的新闻工作，竟然那么无趣，像跑街的小二？自己也算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为什么连联系采访一个超市主管都会腼腆、难为情？难道自己不适合做记者？
这种念头在他脑海里浮现时，他心里咯噔地颤了一下——他不敢再继续想！
【10】
看到韩石到东莞见习，宿舍里还没找到工作的老钱急得上蹿下跳。保险经纪做不成，眼看已经是最后一个学期，不能再坐以待毙了！他整天在job168、51job等几个网站搜索工作，一封接一封地发简历。一楚看了都觉得好笑，揶揄道：“想找工作要像韩石那样主动出击，到处跑，坐在宿舍就想工作找上门，那岂不是天上掉馅饼吗？”
老钱运气真好，后来真是有只馅饼从天上掉下来了，把老钱“砸”得喜笑颜开。一个叫“友泰”的汽车销售公司给他回复邮件，让他去面试。
老钱打扮一新，在天河区和白云区交界处转了好久，终于在恒福路的一幢商住楼找到这个公司。办公室不大，里面有一个能坐三十人的培训室。公司里只有三个人，一个经理、一个“前台”和一个偶尔出现的年青培训师。公司经理叫许泰，四十多岁，头剃得光溜溜的，挺着个小官腹，西装革履。许经理亲自面试他，听老钱说做过保险，非常高兴，说：“卖保险个个都有三寸不烂之舌，我们做汽车销售就喜欢这种人才。”
他看老钱对办公环境有些狐疑，拍着胸脯底气十足地说：“对我们公司实力有怀疑？你放心！我们公司总部在花都区，这里只是我们公司临时设的一个招聘处和新职员培训点，为了方便在市区招聘人才和培训新职员，公司专门设了这个办事处。我们今年在番禺区和增城都各有一个4S分店开张，需要广纳贤才。”
老钱已经是病急乱投医了，又听许经理说公司普通的销售员工一般每月能拿到两千到三千元，还有销售提成，自然满心欢喜地到这个公司上班。
和老钱一起被聘请的有二十多个大学生，许经理告诉他们：“销售是一门很深的学问，汽车销售需要掌握很多销售专业和汽车行业知识，为此，公司要对你们进行为期半个月的培训，然后分到各个新开的4S分店。”许经理给他们介绍说那个偶尔才出现的男职员，姓方，是公司聘请的培训师，负责给他们讲授汽车常识和销售汽车的知识。
像上次参加保险培训一样，老钱又每日意气风发地去参加工作培训了。不过，这次不用再穿上次街边买的廉价西装了，许经理给他们每人发了一套印有“友泰汽车销售公司”字样的制服，十多个人统一穿着制服参加培训、上下班，颇有大公司职员的味道。
负责培训的方老师还挺有汽车方面的学问，他给老钱他们介绍了市面上的各种汽车品牌、性能、价位等，甚至还涉及到汽车保养常识。老钱觉得大开眼界，每天上下班都不自觉地盯着路上的汽车屁股看，辨别这是什么品牌的汽车，价格是多少。许经理有时也亲自给他们上课，告诉他们在4S店如何推销汽车。为了让他们理论与实践相结合，许经理还分批带他们到增城的那间4S店参观。老钱也去了，4S店的两个人带他们仔细鉴赏了店里出售的新车，“观摩”了店里的销售员向客户推荐汽车。许经理神秘地告诉他们，公司里有些店员嘴皮功夫好，卖出的车多，一个月单提成就五六千。老钱听了，觉得终于找到可以大展宏图的地方了。
参观回来的路上，许经理向大家提出了要交两千元的培训费押金。老钱有些为难，对许经理说：“公司培训还要我们出培训费，不合理啊？”
许经理回答：“政府明文规定不准收费，我们是正规公司，当然会遵守，所以我们不收培训费。但是你们想，我们公司花这么多人力物力来培训你们，你们要是学到东西就拍拍屁股走人，跳槽到我们的竞争对手去上班，那我们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所以公司要求先收一点培训押金，等你们正式上班后这钱还会分文不少地交回给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