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周百通”是什么人,横山的“混混”,但他和其他的“混混”有着质的区别。他并不是得过且过吃饱了上一顿就不管下一顿的“二流子”,而是地地道道地想靠着黑吃黑发家致富的人。早些年曾到深圳打过工,老老实实的下过苦力,他的要求不高,只希望能挣回几个盐巴钱来养家糊口,可累死累活的干了一年半载,却总是拿不到工钱,最后他横下一条心,邀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深夜闯进老板家里,刀子往桌子上一插,一只脚踏到沙发上,双手叉腰,对呆若木鸡的老板说道:“看着办吧,老子干了活,该得到工钱,天经地义。我知道你有后台,也有门路,你只需打一个电话,公安局的就会来抓我。但是,过不了几天我就会出来。只要老子能活着出来,见到你,就没有人能保证你还能活着再继续去坑害别的下力人!”
说完,取下刀子,将刀尖放到手臂上,猛地一划,两三寸长的口子便涌出了殷红的鲜血来……
第二天,他领到了工钱。
然后,他回到了横山。他悟出了一个道理,这世道,绝大多数的有钱人都是胆小如鼠的龟孙子,看上去吆五喝六,耀武扬威,没有天大就有地大,其实呢,骨子底里是***真纸老虎,只要你不怕他,他就一定会怕你;进而,他又将此逻辑推广到官场,在他看来,官场上的所谓达官贵人也比那些黑了心肝的包工头、老板、厂长们好不到哪儿去,同样是外强中干的纸老虎,你越是让着他,怕着他,迁就着他,他就越是趾高气扬,越是威风凛凛,越是不过一世;因此,他开始用“黑道”的方法来开疆拓土,打起了有钱人和有权人的主意。
首先,他拿横山煤矿的老板们开刀。他去几个煤窑逛了逛,瞅准煤窑安全防范措施上的漏洞,就直接去找老板们“面谈”。老板们当然不吃他这一套,一个个的叫他“尽管去告”。果然,他跑到县安全办告状去了。县安全办来检查,招待费加罚款——即便是象征性的罚款,也比“周百通”张口要的钱多。次数多了,老板们招架不住,便索性每月付给他三五百元钱。接着,他拿着这钱去请派出所民警、镇政府领导和县安全办的工作人员吃饭喝酒,甚至时不时的还给个别有实权的官员买上一两条好烟……于是,派出所确定他为“治安耳目”,镇政府确定他为“群众监督积极分子”,县安全办确定他为“安全监督员”……
有了“帽子”,就有了胆子,日子一长,煤矿老板们就不敢再招惹他了。
然后,他又以此方法去“收拾”做木柴生意的老板和开歌舞厅、娱乐城的老板……所向之处,无不“硕果累累”。慢慢地,成了气候,钱多了,脸面子也就大了,在横山,就像他自诩的那样:“只要有我周百通出面,没有搁不平的事情!”
黑二投靠到周百通门下,自然是最佳的权宜之计,虽说花了一点“小钱”,但却换回了踏实和安稳。
钱到手后,周百通马不停蹄地立即替黑二展开了坚强有力的“外交”攻势。他声称黑二是他在深圳打工时结交的患难兄弟,现在来横山想投资做点生意。一听说是来“投资”的,镇政府大小头目高兴的不得了,由镇长出面,亲自请黑二“洽谈”。
黑二也不知道到底做什么生意好,他原本是打算做木柴生意的,可周百通劝他最好不要做木柴生意。周百通说:“做木柴生意风险大,翻山越岭的拉木头到外地去卖,过一道关卡就犹如过一道虎口,你挣的钱还不够塞虎嘴巴,何苦呢!何况你的处境也不妙,不宜过多抛头露面,依我看,干脆就开煤窑吧,蛮挣钱的呢!”
黑二心里嘀咕:老子的处境妙与不妙你居然也能看出来,谁还敢把钱扔进黑森森的煤窑里?到时候万一出事了,我想溜,岂不是投进煤窑里的钱全都会被你黑吃了吗?
晚上睡在床上,辗转反侧,苦思着良方。
雪儿见黑二心神不定的模样,安慰道:“龙哥,你不要愁眉苦脸的嘛,有啥为难事儿,说出来,我替你想想办法好吗?”
黑二说:“你不懂,男人的苦恼只能男人知道……”
“龙哥,你大男子主义,不好的!女孩子心细,考虑事情周到,不妨说出来听一听嘛!”
黑二踌躇半天,叹息一声,侧过身子,不再理睬雪儿。
是的,黑二拿不定主意。看来,周百通已经猜测到了他的钱来路不正,因此,仿佛捉蛇一样,死死的捏住了他的“七寸”,让他欲罢不能。走,山高路远,怕是前脚出门,后脚周百通就会去“告密”,尚未走出大山,便会被警察堵在途中,束手就擒;不走,老是听周百通摆布,他心里不甘,何况开煤窑,投进去的也不会是一点点小钱,他打听过,没有三五十万不可能去接手经营一座煤窑……想来想去,他的思路渐渐清晰了,他决定顺着周百通的意图,开一座煤窑,不过,他只开最小的煤窑,他的目的不是挣钱,而是找到一个栖身之地!
次日,他将想法告诉周百通,周百通欢喜万分。
周百通说:“开煤窑是对的,煤价一天比一天高,只要不出事,不死人,就会一本万利!”
“是呀,开煤窑一本万利,但得有钱来投资,我哪来那么多钱呢,所以,拜托大哥替我寻小一点的吧,最多三十万,超过三十万,我就无能为力了!”黑二装出一副苦瓜像。
“你会没有那么多钱?……嘿嘿,你把我周百通当憨宝儿看了。实话说吧,你不是湖北人,你和什么刘俊啦,张英啦,也不是普通的关系,没猜错的话,你们是滨江人,操的滨江口音,并且刘俊不是你的亲兄弟,张英也不是你的老婆……我在深圳跑江湖时接触的滨江人多着了,一听口音便知道。你们既然是滨江人,干嘛要大老远的冒充湖北人躲到横山来,同时又出手那么大方……你别遭急,我只是分析给你听,没有坏心眼,要是有坏心眼,你们早进班房了,明白吗?”
黑二尽可能地显示出自己的沉稳自如,他微微地笑了笑,说:“大哥,你真误会我们了,我们的确是湖北人,湖北孝感的,不信你可以查看我们的身份证,刘俊也的确是我的亲兄弟;至于张英嘛,你倒是说准了,她不是我老婆,只是在和我耍朋友,这年头,耍朋友便住在一起不是稀罕事,对吧?我们在老家承包水库养鱼,挣了点钱,后来,水库承包期满,村里当官的见养鱼来钱,转包给了别人,气不过,我把村长打了,所以,才跑到了这儿来躲一躲!……我把实情都告诉了你,望大哥当我做亲兄弟,多多关照,行吗?”
周百通皮笑肉不笑地盯着黑二,那笑容仿佛在看猴儿耍把戏似的,然后说道:“假身份证办起来容易得很,我只相信我的眼睛……不过,你放心,哪怕你以前杀过人,放过火,抢过银行……总之,都不关我的事。我只管帮你。知道吗,是帮你,而不是整你和害你!”
黑二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周百通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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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周百通的撮合和涡旋,黑二在一个外来老板手中接过了一座年产千余吨的小煤窑。那老板苦于没有地方官员撑腰,担心有朝一日出了事会吃不了兜着走,一个子儿也捞不着,所以,25万元就贱卖了。
黑二没有开煤窑的经验,自然是将一切事务都交给了周百通。雪儿提醒他,钱扔进去了,又不亲自管理,怕是打了水漂。黑二嘿嘿嘿地憨笑,他说:“你不懂!”
雪儿肯定不懂。黑二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只有黑二自己清楚。别看他大大咧咧的,一副马大哈模样,可骨子里的心眼儿细着了。他丢得起25万元钱,却丢不起自个儿的小命。为了装模作样的像那么一回事,同时,也好弄点活儿将乌二套住,免得他整天沾花惹草,生出一些事端,于是,便安排乌二住到矿上去,协助周百通抓生产。他和雪儿则依旧住在场镇上,专门负责销售和收款子。
煤窑离场镇有10来里山路,吃和住都不方便,条件又艰苦,因此,乌二不大情愿,他对黑二说:“哥,你和雪儿姐倒是舒服哟,可害苦了我呀!”
黑二双手抚住乌二的肩头,安慰道:“我俩是患难兄弟,说什么谁舒服了谁又被害苦了呀。我俩干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上了一条贼船,就必须同舟共济,一人出事,两人遭殃,甚至还会连累了雪儿。咱俩是男子汉,敢做敢为,熬过一段苦日子,没事了,再到别的地方发展。我这人很坏,但挺讲义气,有我吃的,就有你喝的,不是万不得已,我不会让你去吃那份苦的。听话,好吗?”
乌二嗯了一声。在黑二面前,乌二不仅俯首贴耳,而且也坚信黑二“见多识广”,所做出的任何决定都是正确的。他随着周百通住到矿上去了。
屋子里只有黑二和雪儿了,俩人的日子过得蛮滋润。黑二去买了几样家具回来,摆在房间里。
雪儿抱怨说:“龙哥,房屋又不是咱们的,你买家具干啥呀,难道要在这里住一辈子不成!”
黑二说:“从小在乡下长大,穷怕了,现在有了钱,该享受就享受吧,总凡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龙哥……”雪儿望着黑二,眼里闪动着泪光,“你和小虎是不是去偷了很多钱?你俩的密码箱从没有打开让我看过,我猜想那里面装着的一定全是钱。龙哥,万一……”
“万一啥?”黑二耸耸双肩,“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实话说吧,我和陈虎是去抢的,而不是去偷的,咱陈龙早就不干偷鸡摸狗的事了,要干就干大的,惊天动地。偷?多难听呀!”
“龙哥”,雪儿将头依偎进黑二的胸怀,“我一直指望咱们能过安定的生活,苦一点累一点没啥,只要勤俭,踏实,吃上饱饭还是不成问题的。你和小虎干了这样的事,东躲西藏,何时才是尽头呀!”
黑二张开双臂紧紧地搂住了雪儿,他抬头仰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道:“没有回头路了,明白吗?我和小虎没有回头路,你同样也没有回头路。是我和小虎害了你。不过,我心里并不愧疚。你知道我和小虎去抢的谁吗?就是那个到娱乐城来欺负你的狗**。他是厂长,他所有的钱都是国家的,他是从国家那儿贪污来的。假如我们是强盗的话,那么他就是大强盗,是**,抢大强盗和**的钱虽然也是犯罪,但我的良心却并不遭受谴责……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只有一件事情梗在心中,老是折磨着我……”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徐薇和陈星临死前的模样,浮现出陈涛的面容,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他的眼泪也出来了,挂在脸颊上。
雪儿抬起头来望他,替他拭去了泪水。雪儿说:“龙哥,能告诉我吗?压在心头不是滋味,说出来,让我替你共同分担吧!”
黑二摇了摇头:“这是一个秘密,只能我一人知道。不是我不信任你,而是我没那勇气面对自己的过去……在抢魏厂长的时候,我是想杀了他的,他太可恨了,可是,看到他的可怜劲,临时又改变了主意……我这人啦,武侠片和警匪片的录像看多了,吃软不吃硬……要是……”
黑二欲言又止,雪儿起了疑心,她问:“难道你杀过人?”
黑二不置可否,他推开雪儿,走到窗前,凝视着窗外,良久,才说道:“出门快半年了吧,离开滨江的时候是初夏,田野里的玉米葱葱笼笼的,一遍碧绿;转眼间半年的时间过去了,冬天也即将来临了,我想家呀,想我的老家!”
雪儿走到黑二的跟前:“龙哥,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你回过头来,看着我,老实的告诉我实情,你是不是杀过人?是不是在老家犯了案才跑到外面来的?”
雪儿的话警醒了黑二,他愣怔一下,猝然收回了思绪。他扭头,瞪着雪儿,反问:“你认为我是杀人犯?……那好吧,你马上就可以走,马上就可以离开我们回你的长仁湖去。那儿有美丽的村庄,有辽阔的原野,还有碧波荡漾的湖水……你走吧,我不留你!”
“龙哥,你生气干嘛,我是替你担心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虽然我做过‘小姐’,见不得人的,可终究还是有情有义的女子呀!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只要你把我当人看,只要你对我好,我就跟定了你……龙哥,我们要一个孩子好吗,万一你有一个三长两短,我也好有个寄托和依靠呀!”
黑二摇头:“不行的,我不要你生孩子。我连自己都还没长大,哪能就要小孩啦!”
雪儿垂下头,不言语了。
黑二心里的怜悯之情油然而升了。他又将雪儿搂进怀里,低头柔声说道:“以后凡是涉及到我和陈虎过去的事你都不要问,有些事情不知道反比知道的好。时机成熟了,该告诉你的,我一定会告诉你。我没有多的亲人,老家只有一个父亲,如今我有家难回,你便是我唯一的亲人,明白吗?”
雪儿紧咬双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所以呢,希望你也不要和家里的人联系,包括写信啦,寄钱啦,打电话啦……你和家里的人一联系,警察就会立刻寻着蛛丝蚂迹找到我们。离开广州时为什么我们要改名换姓,为什么我们要去弄假的身份证?还不是为了达到隐姓埋名的目的吗?现在开了煤窑,日子也勉强安定了,再不用为钱发愁,咱们就好好的呆下来吧,实在呆不下去了,再换别的地方!”
“龙哥,我知道……只是你和小虎不该把我当外人,什么事都老是瞒着我……”
“瞒着你是为你好,我不想让你卷进来,知道吗?”黑二打断了雪儿的话,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