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次日起了个大早,草草收拾了一下,陈蕊就赶到派出所找到了李明。李明将家属通知书取出来递给了陈蕊,他说:“马所长一直压着,昨晚还是老指导员知道后发了话,他才拿出来的。没有家属通知书,家属就不能去见面。马上就要转到市中院开庭审判了,难道在这之前连家属见一面的权力也要剥夺吗?”
陈蕊问:“哪个老指导员?”
“就是杨指导员,他要去北京读书了,所里有了新的指导员,所以大家都管他叫老指导员。去吧,杨指导员给看守所的所长和值班民警打过电话了。本来今天不是接待日,考虑到你考上了大学的特殊情况,看守所破例让你去探视。到了看守所你就直接找老民警雷树成,由他具体负责处理。”
“好吧,替我谢谢杨大哥,我走了!”陈蕊见陈涛心切,匆匆说完,转身就跑到车站搭乘了进城的客车。
到县看守所,递过家属通知书,讲明来意,武警将她带到接待室交给了值班的管教民警。
雷树成从外面进来,打量着她,问道:“你就是陈涛的妹?”
陈蕊点了点头。
“有点像你哥,特别是眼睛,盯着人一动不动的,怪吓人咧!好吧,你坐着等一会,我去把你哥叫出来。小妹你记住,尽量说好听的话让你哥高兴,不要让你哥伤心!”
陈蕊又点了点头。
雷树成离去后没多久就回来了,他将陈蕊带到了隔壁房间。
陈蕊坐到椅子上,眼前是一扇紧闭着的窗户。窗户打开了,她看见了陈涛沧桑而憔悴的面孔。陈涛坐在一张铁椅子上,戴着脚镣和手铐。显然陈涛也看见了陈蕊,微微地笑着,目不转睛。
“哥!”陈蕊唤了一声,泪水喷涌而出。
陈涛摆摆头,神情自若地微笑着说道:“妹,你真漂亮。你是何时想起了要去把头发剪短呢!蓄着短头发,穿着崭新的衣服,妹,你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呀!”
“哥……”陈蕊站起来,伏在窗口上,她说:“我来看你,妈妈很好,我也很好。我考上大学了,哥,你笑一笑吧,让我看见你笑!”
“傻妹妹,哥不是在笑吗?考上了大学就好……是学的法律吧,好好学,将来做一个称职的法律工作者。权力的尊严是暂时的,而法律的尊严却是永恒和至高无上的。英国著名的**官丹宁勋爵曾说过:‘实现公正,即使天塌下来!’这是至理名言。如果一个法律工作者连维**律尊严和实现公正的勇气也没有,那么,就最好是不要去假借法律的名义招摇撞骗了。录取通知书拿到了吧,何时去报名入学?”
“没几天了,看过你后我就打算走。哥,你真的杀了人吗?”陈蕊刚把话说出口,就过来一个民警制止她,叫她与案情相关的话不要讲。于是,陈蕊改换了话题。她说:“哥,你需要什么吗,我走之前给你带来!”
陈涛依旧微笑着,说道:“哥什么也不要,能看见妹妹哥就心满意足了!”他侧了侧身子,将头伸到了窗口前,他说:“妹,还记得小时候吗,我们进山去采蘑菇,雨过天晴,林子里氤氲着水汽,薄雾在密林深处弥漫,我们踏过没膝深的草丛,采起一朵朵红的、紫的、翠绿的、洁白的蘑菇来,放进竹篓里。我们采呀采呀,太阳的光芒像针线似的穿透碧叶,洒落在湿溽溽的布满苔藓的大青石上……嗨,那美呀,真是无法形容!”
“哥……”陈蕊唤了一声,轻轻地唱道:“太阳出来照四方,毛主席的思想闪金光,太阳照得人身暖……”唱着唱着,陈涛也跟着哼了起来:“咱们摆下了天罗地网,要把那些强盗财狼全都埋葬!”他握起双拳,举到胸前,望着陈蕊,一边唱,一边开心地笑。
唱完了,陈蕊问道:“哥,你很想听唱歌了吧,我再为你唱一首好吗?”
陈涛说:“唱吧!”
“唱什么呢?你不是喜欢听《送别》吗,就唱‘风里浪里你行船,我持梭镖望君还’?”
陈涛摇摇头,说:“妹,我不想听那歌,太伤感了,要唱就唱‘我们爱和平我们爱家乡……我们的前程万丈光芒’吧!”
“哥,我唱不下去!”
“为啥?”
陈蕊犹豫着,眼眶红了,她做了几次努力都没能唱出来。陈涛见了陈蕊那模样,知道陈蕊心里难受。于是,清了清嗓子,用低沉的胸音低声唱道:“东方太阳,正在升起,人民共和国正在成长,我们战胜了多少苦难,才得到今天的解放……”
陈蕊的眼里盈满了泪水,她跟着哼了几句,然而,仅仅几句,就泣不成声了。她摆着头,望着陈涛,说:“哥,求求你,不要唱了!”
陈涛止住了歌声,问道:“妹,你怎么了?”
陈蕊擦了擦眼泪,她强装笑颜地说道:“哥,我们不唱歌,谈点别的好吗?”
陈涛说:“好啊,就谈你读书的事吧!妹,你去找杨指导员,我办公桌的抽屉里有两张存折,是活期,共两万多块钱吧,那是我工作10年来的所有积蓄。我不抽烟,不喝酒,也不打牌,好不容易才积攒起了那点钱,你就拿去做学费和生活费吧!哥帮不了你啦,你要好好的保重自己,也要好好的照顾好妈妈。妈妈为我们兄妹俩操劳了一生,你工作了一定要把妈妈接到身边。爸爸的坟前常去烧点香和纸钱;还有你嫂子和星儿,坟前也去烧点香和纸钱,代哥哥向母女俩赔个罪……此外呢,不管法庭最终的判决结果是什么,哥都希望你不要管。哥的事哥自己做主,好吗?”
陈蕊想了想,回答道:“你的案子何时开庭审判,我想来参加旁听!”
陈涛笑着摇头:“傻妹妹,你不要来,你坐在旁听席上哥就六神无主了。你不来,答应哥哥!”
陈蕊默然地呆坐着,半天才说:“我要来,一定要来的!”
陈涛的脸色突然变了,他有些生气地说道:“你要听话,叫你不来你就不来。你来了哥怎么接受审判呀,你给哥留点脸面留点尊严好吗?”
接待时间到了,民警来提示他俩将要紧的话立刻讲完,于是,陈涛赶紧嘱咐了陈蕊一句:“你是哥的好妹妹,你不来,答应哥!”
陈蕊从窗前抬起头来,望着陈涛乞求的目光,咬紧嘴唇将头点了点。陈涛见了,脸上立刻又浮起了笑容……
从看守所出来,陈蕊给许莉打了个电话,许莉不在家,是她母亲接的。许莉的母亲告诉陈蕊,许莉也接到录取通知书了,并要陈蕊去玩。陈蕊说家里有很多事要处理,推脱了,然后就忙着赶回了长湖……
30
几天后,陈涛被转到了滨江市第一看守所关押。滨江市第一看守所是专门关押重刑犯和死刑犯的地方,作为警察的陈涛,他是了解那儿的情况的,因此,踏进戒备森严的铁门,他就知道决定自己命运的关键时刻即将到来了。
公诉人来过两次,但谈的大多是与案情不直接相关的事情,最后,公诉人征求陈涛的意见,问他是否愿意请律师。陈涛回答说:“不需要,我自己为自己辩护!”
按照法律的规定,法庭还是为陈涛指定了两名律师。律师来和陈涛见面,旁敲侧击的问了不少问题,但陈涛都没有作回答。
开庭那天,天空下起了霏霏细雨,秋风卷着大街上的落叶漫天飞舞,使人感到了阵阵凉寒。
陈蕊也来了,她是接到准许旁听的通知后给老师请假到庭的。政法大学离滨江市中院不远,她又学的是法律专业,因此,老师听说她想去旁听法庭审判,只以为她是勤奋好学,很支持。她没有告诉许莉,许莉读的是行政管理专业,和她不在一个系。
竟管陈蕊穿了极不显眼的衣服,也坐在极不显眼的角落里,但陈涛还是看见了她。陈涛戴着脚镣和手铐,在几个全副武装的法警和武警押解下,拖着沉重的脚步,蹒跚地走进法庭,目光立即就和陈蕊的目光碰到了一块。他惊诧了一下,不过却很快又平静了下来。
经过法庭调查和法庭辩论,最后,法庭叫陈涛做无罪的辩护或有罪的陈述。陈涛一直端坐在被告席上,一动不动,没有丝毫表情。听了审判长的话,似乎像个活人似的突然间有了点生气。他望着审判长,说:“请求法庭,让旁听席上那个留短发的女孩离开,因为她是我妹妹,她在场,将影响到我的正常情绪和正常思维”。
审判长和几个审判员嘀咕一阵后,准许了陈涛的请求,于是,陈蕊被执勤的法警带离了法庭。
望着陈蕊离去,陈涛将目光落到了公诉人和代理律师的身上。他用沉稳的语气不快不慢地说道:“你们刚才争论不休,实事求是地说我一句话也没有往心里去。所有的法庭审判,都应基于法律程序的许可。恕我直言,你们今天的审判是违反法律的规定程序的,因为在此之前,我已向公诉人所在的检察机关提出了办案民警刑讯逼供的指控,可时至庭审,我却没有得到关于本人指控的事项的调查结果。在没有排除刑讯逼供取得证据的可能性之前,公诉人提出指控的证据不具备法律效力;在证据尚不能被确认为具有法律效力的情况下就开庭审判,那么,显然,审判的结果必然是对法律的一次践踏!”
审判长问公诉人:“被告讲的是不是事实?”
公诉人说:“是的,他曾向我们提出指控,称办案民警对其实施了惨无人道的刑讯逼供。但据我们调查,被告所指控的事实不成立,实属开脱罪责的子虚乌有。这里有长仁县公安局出据的情况说明,公安机关证实他们对被告所采取的所有强制措施合法,所有的办案程也符合法律法规的规定。每一次讯问被告,都是两个以上的民警在场,且都经过了被告对讯问实况和讯问笔录事实的认可!”
说完,公诉人将长仁县公安局出具的情况说明递给法警,再由法警转交给了审判长。
审判长叫书记员宣读给陈涛听,然后问道:“被告,你对长仁县公安局的情况说明有无异议?”
陈涛没有直接回答审判长,却是将目光落到了公诉人的身上,他说:“请你们看着我的眼睛,也请你们伸出你们的手,把手放到胸口处,面对庄严的国微,脸不变色心不跳地说一声:‘祖国,我是你的子孙,是你神圣的法律工作者,今天我在法庭上对你起誓,我没有让你蒙受耻辱,也没有让你为我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说吧,你们不敢吗,我敢。我就敢面对国徽,面对我的祖国,脸不变色心不跳地说:‘祖国,我的母亲,你的儿子陈涛没有让你蒙受耻辱,而且,在你的光辉照耀下,我还深深地感受到了维**律的尊严是一种神圣的责任……”
“被告,与本案无关的话不要讲!”审判长打断了陈涛的话。
陈涛略略停顿了一下,回答道:“审判长,刚才我讲的话并不是与本案无关,而是关系密切。因为,我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趁坐在公诉席上的两位公诉人到看守所来询问我时,我向他们控告了办案民警刑讯逼供的事实,并且出示了浑身的伤痕,可是,他们却视法律为儿戏,本该由他们自行组织调查的,却草率地推给公安机关来做一个捉到鼻子哄眼睛的说明。你叫他们说话吧,叫他们信誓耽耽地保证自己问心无愧!检察院是公安机关执法办案的法定监督机构,当事人把最大的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希望他们能履行职责,维**律的尊严和当事人的合法权力,可他们却不闻不问。请审判长质问公诉人吧,他们就办案民警刑讯逼供的事来询问过我吗,来找我调查取证过吗?如果法庭允许,我将当庭出示我身上的伤痕,还可以陈述办案民警刑讯逼供的详细经过!”
审判长问公诉人:“被告讲的是不是事实?”
公诉人回答说:“被告是向我们讲过,但不能称之为指控,所以,我们只是向办案单位简单地了解了一下情况。”
审判长又问陈涛:“你还有话要讲吗?”
陈涛说:“公诉人对我杀害妻子和孩子的指控听起来似乎天衣无缝,有人证,有物证,有现场堪验报告,有被告自己所作的有罪的供述……但是,我想对法官们讲的是,这些证据都是在基于我是杀人凶手的前提下经过精心的组织策划而搜集起来的,它们不仅不能构成一个完整的证据链,相反,还露出了多处弄虚作假,伪造的痕迹……”
“请被告举证具体事实!”审判长提示道。
“首先,案发时我不在现场,有镇卫生院的老院长可以作证,可公诉人出示的证据中没有老院长的证言证词,显然,他们将对我有利的证据故意取消和回避了。其次,是我手臂上的刀伤,公诉人指证为我和妻子抓扯中形成,可身上除了刀伤却没有其它证据能证实我和妻子确实发生过抓扯。然后,也是至关重要的,公诉人提供的检验报告证实我的警服上有妻子和孩子的血迹,呈喷射状,请法官注意,我离开现场时没穿那件警服,我的手臂被刀子划伤了,换下警服后去了镇卫生院,警服便一直放在客厅的沙发上。这一点,长湖派出所的所有民警都可以替我作证,他们在湖边找到我时我穿的是短袖褂子而不是公诉人所指证的警服!”
待陈涛把话讲完,审判长问道:“还有要补充的吗?”
陈涛说:“没有了!”
短暂的法庭休息后,审判长当庭宣读了事先早己拟好的判决书。判决书在举证了陈涛的犯罪事实后,作出了死刑的一审判决。
这样的判决结果没有超出陈涛的预料,因此,他显得很坦然。他在庭审记录上签了字,不过,签字的同时他也明确表示了要上诉。
律师问他需不需要代写上诉状,陈涛说:“没有必要,我自己来写。”律师很同情他的处境和遭遇,劝说道:“还是由我们来代写吧,万
一你的上诉状被扣押了交不出去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