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吃午饭时,许莉父母只字不提与陈涛案子相关的人和事;许莉知道父亲有在家不谈工作的习惯,因此,也没提及那方面的话题;倒是陈蕊架了几次势,想咨询一下法律知识,可每次话到了嘴边,担心引起误会,仍将话咽了回去。
直到吃完饭,许莉的父亲准备去午休,陈蕊实在憋不住了,才问道:“许叔叔,你能告诉我哥的案子何时开庭审判吗?这不是机密,按照规定开庭前是要发告示的,所以我才问。我想到时候能去参加旁听!”
许莉的父亲迟疑了一下,说:“你哥的案子超出了我们的审判权限,是市中院审判。不过,作为长辈,我想告诉你的是,你哥犯罪也罢,不犯罪也罢,留给法律去裁定,你只管读好你的书。你和小莉现在是同学,不出意外的话,到了大学仍然是同学。我在你们这个年龄的时候想考大学还不能考,那时候上大学是搞推荐,讲根红苗正,不讲知识和成绩的。你们能靠自己的真才实学上大学,不容易呀。好好读书吧,国家需要你们,老百姓也需要你们,未来是你们的,不要辜负了时代对你们寄予的厚望……”他走到卧室门前,停住脚步,回过了头,他说:“我记得有一句话叫时间是最公正的裁判。相信此话吧,不会有错!”然后,他进屋休息去了。
陈蕊揣摩着许莉父亲的话的含义,傻痴痴的愣着发呆。许莉的母亲唤许莉,给许莉使了个眼色,说:“狗儿,陪你同学说说话吧,或者看电视、出门逛街!”
许莉会意地拉起陈蕊,说:“走,去街上看有啥好看的衣服,买一套。”她扭头**地望着母亲,“妈妈,给我买套衣服嘛,我都考上大学了!”
她母亲从怀里摸出几百元钱来,递给她,说道:“去吧,狗儿,和你同学一块儿去,一人一套。”她又对陈蕊说:“小陈,去和我们狗儿选一套衣服,算是阿姨送你的礼物。阿姨就狗儿一个闺女,不见意的话也把你当做闺女了。去吧!”
陈蕊心里一股暖流涌过,差一点掉下泪来。她说:“阿姨,谢谢你的好意,我有衣服穿!”
“哪里的话呀,你有归你有,阿姨送归阿姨送。去吧,别推辞了。狗儿每天回家都说你好啊,说你像姐姐一样关心她,帮助她,没有你的帮助,她的语文成绩上不去的。她还说要到你们家里去玩咧!她小时候在乡下长大,直到现在,仍然觉得乡下好……”
“那就让她去吧,她也帮助了我,没有她的帮助,我的数学成绩也上不去的!”
“行,去把衣服买回来,高高兴兴的穿上了,去你们家玩。看你俩走在一块,还不像双胞胎,羡慕死人!”
“真的哟,妈妈!”许莉立即双手吊住了母亲的脖子,撒娇道。
“真的假的,去吧,愣着干啥?”许莉的母亲悄悄捏了许莉屁股一把,将许莉推到了陈蕊跟前。
她俩身高体型都差不多,只是陈蕊年龄稍大一点,因此选起衣服来陈蕊就专挑稳重大方的,而许莉呢,则专挑活泼轻爽的。陈蕊选了一套浅灰色套裙,许莉选了一套雪白的连衣裙。把衣服抱回家,许莉的母亲看了后一个劲的直夸漂亮。
收拾打扮后,她俩就去车站赶车。许莉的母亲给了一些零花钱给许莉,然后嘱咐许莉:“狗儿,到了小陈家不要挑三拣四的,小陈的妈妈做什么你吃什么,要学会体量人和尊重人!”
许莉不耐烦地说:“妈妈,我都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
从车上下来,沿着湖边的小路有说有笑的行走,俩人感到了少有的轻松和快乐。许莉在稻田边采了一朵蒲公英,两根手指头尖着,凑到鼻孔处嗅一嗅,说:“好香啦!”
陈蕊看了许莉那模样,笑道:“那就多采几朵吧,拿回家去找个瓶子插着。”
“好主意!” 许莉欣喜道,当真的就去青草茂盛的田埂上采摘野花。一只青蛙从草丛中跳出,划过碧绿的稻苗,扑通一声掉进水里,吓得许莉惊叫着连连后退。由于不小心,脚踩虚了,鞋和袜子立即没进水里打了个透湿。
陈蕊赶紧去扶起许莉,逗趣道:“没事的,大热天,一会儿就晾干了!”
许莉瞅一瞅自己的狼狈像,不服气地说道:“真笨,拿青蛙给吓住了!”边说,边弯腰将湿袜子脱了下来。
翻过山岗,远远的,陈蕊就望见了池塘边母亲的身影。母亲站在堤坝上,放牧着一条半大的水牛,水牛正悠闲的低头吃草;旁边是家里养的黑狗,黑狗在母亲的身边跳来跳去的,不时的昂起头来向四下里张望,甩出一两声汪汪的叫声;夕阳完全落下去了,徐徐的晚风渐渐地吹撩起来;燕子在宁静而肃穆的空中穿梭飞舞;孩子们追赶着在村头的竹丛中嬉戏……
陈蕊站下来,停住脚步,指着母亲的身影对许莉说道:“看见了吗,那个人就是我妈!”
许莉仔细瞧了瞧,说:“你妈妈年纪大了,比我妈妈大多了!”
陈蕊说:“是呀,我母亲的年纪比你妈妈大多了,所以我不能像你那样无忧无虑呀!”说着,她将双手蓬在嘴边,大声地呼唤道:“妈,我回来了……”
陈蕊的母亲扭过头来,见是陈蕊,便痴痴地凝视着,慢慢的,在脸上露出了笑容。
陈蕊扔下许莉,独自奔跑到了母亲的身边。她毕恭毕敬地站在母亲跟前,低声说道:“妈,我考上了!”然后,两行泪水从眼眶里滑落出来,蚯蚓似地潺在苍白的脸颊上。
陈蕊的母亲没说话,她只微笑着,一会儿看陈蕊,一会儿又扭头朝许莉打量。
许莉到了陈蕊母亲身旁,望着陈蕊的母亲,掬了一躬,招呼道:“伯母,你好!”
陈蕊醒悟过来了,赶紧抹去了泪水,对母亲介绍道:“许莉,我同学,和我关系特别要好,全靠她的关心我才考上了学校!”
陈蕊的母亲朝许莉感激地笑了笑,然后吩咐陈蕊:“女,带你同学快回家歇歇吧,妈马上就回来。下午小李来看过你了,打听你的考试成绩,等了你半天,没你消息,他就走了,他说他晚上再来。我叫他来把那只大公鸡杀了,好好的为闺女做一顿饭哩!”
“妈,你干嘛去麻烦人家呀,跑来跑去的不累吗?”听说李明要来,陈蕊的脸色立刻变了。
“女,你不高兴?”陈蕊的母亲意识到了什么,问道。
“没有啊,我是说尽量不要去麻烦人家!”
“难道他是外人吗?”陈蕊的母亲迷惑不解地望着陈蕊。
陈蕊没再说下去,她挽起许莉的胳膊,说:“走,到家里坐坐,累着了!”
显然,许莉也意识到了什么,到了院坝边,她问陈蕊:“是你男朋友吗,咋不告诉我?”
陈蕊说:“你认识,就是那天到学校来看我的那个警察。哪里是男朋友呀,他一直在我哥派出所工作,认识罢了!”
“其实挺憨厚老实的,过日子还行!”许莉笑道。
“呸,也不说点正经话,难道你还不了解我吗,我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去找男朋友?我俩是好姐妹,今后不许再拿此话来和我取笑。假如我真的谈恋爱了,那么,第一个要告诉的肯定是你!”
“嘿,我也是,只要我谈恋爱了,第一个要告诉的保证也是你!”许莉张开双臂,搂住陈蕊的腰,目不转睛地盯着陈蕊的脸,于是,俩人忍俊不禁,开心地大笑起来!
26
杨帆到政治处办理入学前的相关手续,抽空去见了刘玉明一面。他的考试成绩来了,以高出录取线54分的成绩考入了警官大学法律系,主修治安管理和行政诉讼。
刘玉明召集几个中队长开会部署近期内的工作,见了杨帆,忙结束讲话,迎了出来。他把杨帆让进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沏了一杯茶递到杨帆的手中,问道:“黑二有下落了吗?”
杨帆说:“叫李明去打听了,没有情况,估计是跑到外地躲藏起来了。”
刘玉明双手抱拳托住下巴,沉思着说道:“如今案子真不好办,这样法那样法,这样规定那样规定,简直是把警察的手脚捆绑得严严实实。当然罗,要是没有这些法律法规和规章制度,又不知要办出多少冤假错案来了。进也难,退也难,许多案子眼看着办穿了,可关键时刻就得泡汤。比如黑二吧,要不是考虑到程序的合法性,发个通缉令或者派几个民警去追查不就行了。只要人抓住了,还怕案子破不了吗?”
杨帆想了想,说:“其实这是社会的进步。以前的提法是宁可错抓10个好人,也不放过1个坏人,**不就是这么搞的么;现在的主张不晓得你注意没有,虽然没有明确的说出来,但只要细心分析你就会明白,是宁可放走10个坏人,也不能错抓1个好人。巨大的反差,民警可能一时适应不了。可是,如果国家这部庞大的机器不纳入法制化的轨道运行,不在一个规范的模式里旋转,那么,在经济快速发展的变革时期,想想吧,后果将会是怎样,这就好比高速奔驰的列车,早晚是要翻车的!”
“道理我明白,也知道我们的确要改变观念,但落到具体的人和事上就有些接受不了。像陈涛,你说搞错了么,偏偏他身上有伤有血迹还使用过作案工具;而黑二呢,目前说一千道一万,我们也只是猜测。凭什么公安机关就不该去抓陈涛而该去抓黑二呢?我给徐局长反映了几次,有一次甚至差点还吵起来了。是呀,你能说徐局长坚持的完全错了么,那么,按咱们的行话叫‘拿证据来吧’!你有证据证明不是陈涛作的案吗?我有证据证明是黑二作的案吗?既然没有……嘿嘿!”他自嘲地笑了两声,将话停住了,习惯性地掏出烟来点燃。
等刘玉明吞云吐雾的过足了烟瘾后,杨帆转换了话题,问道:“你去看过陈涛么,他还好吧?
刘玉明盯一眼杨帆,“嘿嘿”,又笑了两声,他说:“马天成主办的刑事案子,没有一个嫌疑人员会有好日子过的。转了5次房了。你是警察,转5次舍房意味着什么不需要我来明示吧!那天我送一个涉嫌抢劫的案犯去关押,见马天成正在提审陈涛,折磨的那个模样真是惨不忍睹。当时我很气愤,说了马天成几句,结果第二天徐局长就把我叫去了,要我摆正自己的位置。我是警察呀,我们孜孜不倦地追求的不就是公平和公正么?陈涛即便犯下了滔天大罪,也自有法律去惩处……人啦,一旦落难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就没有人格和尊严可言了。你猜吧,结果怎样?”他的目光落在了杨帆的脸上。
杨帆怔住了,他说:“难道陈涛交待了,承认是他杀的人吗?”
“不光是承认,而且还和马天成搭成了肮脏的交易。陈涛承认是他杀害了妻子和孩子,在口供笔录上签了字,保证不翻供;反过来,马天成也答应陈涛,保证不由此影响到陈涛妹妹的升学。据说陈涛的妹妹已经考上了大学,正在过政审关。肮脏啦,法律居然被蹂躏得成了可以等价交换的商品,真丢人!”
“陈涛也是迫于无奈吧,他想保他的妹妹!”杨帆替陈涛辩解道。
“总之是在拿法律做交易吧!干了一辈子警察,我最瞧不起的就是践踏法律的人,特别是践踏法律的公安民警。以前,我对陈涛很同情,也对他很有好感,年轻人嘛,有知识有文化,又有涵养,值得人尊重。可现在不知怎么的,一想到他们之间的交易就非常的厌恶和非常的恶心!”他停顿了一下,调整了语气,继续说道:“已经结案了,昨天提请到检察院批捕的!”
“检察院怎么说?”杨帆问。
“还怎么说呢,批吧,既然本人认罪,难道检察院还敢顶着不批么!”
“不是不轻信口供吗?检察院也该找当事人核实核实吧,看口供是在什么样的情况做出的呀!”
刘玉明摇摇头:“你和陈涛差不多,书呆子!”
杨帆坐在椅子上,默默无语,屋子里顿时寂静下来,寂静得彼此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刘玉明又掏出了烟,老规矩,他的第二支烟是要有人陪着一块儿抽的。他扔给杨帆,杨帆也不推辞,就着刘玉明的打火机,点燃了。他吸了两口,思绪清晰了,问刘玉明道:“黑二还查吗?”
刘玉明陡地站了起来,大声吼道:“咋不查,谁说不查了!不但要查,老子还要捉他,任随他跑到哪儿,我刘玉明不把他捉住就死不瞑目!”
“可是……陈涛已经承认了,捉住黑二又起什么作用呢?再说,我也要去北京读书了,一读就是3年……”
“陈涛承认归陈涛承认,事实归事实,我的职责就是要还事实的真相和本来面目。你去不去北京读书无关紧要,只要我还活着,就要将此案的侦破工作进行到底;甚至我退休了,不是警察了,也依然要坚持将事情的真相查个水落石出……别忙,你刚才说啥?你要到北京读书?读啥书?”说着说着,刘玉明突然话锋一转,盯着杨帆问道。
“到警官大学在职学习,9月初走!”
“嗨,你小子,我说你咋就舍得来看我哩,原来是要远走高飞了。好,去多学点东西,知识越多越好啊……”他一边说话一边走到门边微笑着将门打开了:“哎呀,徐局长,大驾光临,快进,杨指挥员要去北京读书了,来看我哩!”
徐大虎出现在门外,伸进目光来向屋子里张望。杨帆心里一紧,差点吓出冷汗来了。他忙站起来,向徐大虎打招呼。
徐大虎进到屋子里,说:“正好你俩都在,陈涛已经批捕了,心头的石头落了地。要是这个案子破不了啊,怕是我这个局长也当不长罗。马天成不错,小伙子真还有点功夫。我说我的判断没有错嘛,你们硬要说是啥黑二白二。办案就得像马天成那样多动脑筋。好了,案子破了,不利于团结的话就不去多说了。我来的目的就一个:给马天成请个三等功。这件事由玉明你们刑警大队具体操办,材料写好后报市局,然后再由政治处下文调他到长湖派出所去任一段时间的所长。总凡小杨你要去读书了,派出所里也差一个领导,就让马天成去基层锻炼锻炼吧,回来后接替老韩分管刑侦工作。老韩是个好人,可惜上了年纪,身体不行,跑不动了,搞刑侦工作还是要依靠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