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不可再向前行进了,踏入岐山就是兽群的领地,近日岐山烈虎活动频繁,为了抵御侵犯,它们会组成强大的兽群进行战阵攻击,非普通人力可抵御。”身穿银色锻鳞轻甲的北疆大将军吕青尚突然撩起大氅,单膝跪到白风胜的马前,雁翎银盔下竟闪动着一双银色的眼眸,好像射出的两道银色闪电,直逼的面前的骏马踱步后退。
白风胜鞍马娴熟,双腿夹住马背,轻拉了一下缰绳,骏马便仿佛从他那里获得了极大的勇气,低声嘶鸣一声立刻抖擞精神昂首挺胸。冷风吹的战马鬃毛斜立,白风胜用戴着灰色皮手套的手掌拉了拉肩上的大氅,风中抖动的皮毛几乎要遮住他硬朗的面容。
“此地尚处岐山边缘地带,烈虎应该不会在此成群活动吧?“白风胜声音带着疑惑,据他所知,烈虎在这个季节从不轻易下山,更不必说还会抛弃原本的习性组成强大的兽群。冷风很快吹散了他的声音,然后他从大氅下的马袋中取出吕青尚今日呈上的新地图,一边向四周察看,一边确认地图上的标识。
这是一幅长约三尺的方形羊皮地图,羊皮经过工匠的特殊处理,消除了特别的味道,变得柔软轻薄如纸,又结实耐用,是近几年王侯贵族中常用的一种材料。地图是白底,中央一块红棕色的陆地大约占据了整个地图的五分之四,这便是白风胜所生活的土地——炎洲,位于帝都所在西陆的更西面,也因此炎洲常常被不熟悉的人和西陆搞混,二者居民为了西陆称谓也时常争论。而“炎洲”这个称谓却是大家公认的,因为整个地图上又有将近二分之一的地域标记着炎热荒漠的符号。主要是因为这片大陆的西面有一条极长的山脉——名曰横断,横断拦截了来自西边无尽之海的湿润洋流,便使得内陆大部分地区都是酷热的荒漠。在地图右上角则又是一片银色的冰天雪地,因为与之接壤的正是这个世界上最寒冷的一块大陆——众人口中的雪洲,两块陆地仅隔一条天埑海峡,来自雪洲的寒冷季风使得那里有长达半年的寒冬。白风胜此刻所在的地区就是位于两股寒热气流的交汇处——岐山,围绕着岐山又有方圆近千里的森林沼泽地域。
作为六洲大陆中最小最贫瘠的一块领地——炎洲,一向不被其他五洲居民所看好,在帝都甚至称其为流放之地,凡是被惩罚的家族或王侯,都会被发配此地开荒拓土。但是白风胜却从不曾看轻过这片土地,不单单是因为他白家世代生于斯长于斯镇守于斯。
白风胜今年二十五岁,距离他的父亲去世已经过去九年,距离兄长去世已经过去五年。而他的家族——蔷薇白氏已经没落三十余载,帝都有关蔷薇家族的所有印记也早已被抹去,他知道年轻一辈甚至都没有听过他们这个由蔷薇公主一手建立起的强大家族,至于年老的一辈恐怕大多也已经不愿再回忆起这个没落的王族了。
白风胜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领地上,从地图上来看他白家的领地并不大,而且多是贫瘠的荒漠,所幸汤王朝姜氏曾颁布过先令:凡所开拓,既能治理。所以他还可以通过其他方法来拓宽自己的领地,然而——领地的东面是海峡,南面是荒漠,东北面又不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所以他只能把目光投向西北面的岐域森林,多年来,白家好几代领主都曾努力的和猛兽争夺过地盘,他的祖父,父亲,还有兄长。到了白风胜这一代,已经有了很大的成效,拓地千里,领地几乎增加了一倍,自然领地内的人口也增长了一倍多。
白氏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也可以安心了吧!白风胜暗想,父亲兄长未完成的事业将由他来完成!
而这一切成就和荣耀首功便落在了吕青尚的头上,拓地之举完全是在他镇守此地时才有了极大进展。
白风胜知道,在外人看来吕青尚还很年轻,不过二十来岁,一头银发再加上飒爽的英姿曾经令半个炎洲的姑娘为之疯狂,而他少年时又极喜爱饮酒诵诗,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他很难独自统御一支军队,镇守一方平安。惟有白风胜不这么认为,他很看好这个年轻人,也正是由于他的赏识,此时的吕青尚早已是统领北疆三郡的大将军,领兵两万。在吕青尚驻守北疆的三年里,拓地工作进展极快,即便是他每月接到吕青尚的战报也常常感叹自愧不如,他发现即使是自己也深深的低估了这个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外族伙伴的能力。
就在十日前他提出要巡视北疆,一来犒赏吕青尚,二来察看一下他白家的新领地。
北疆气候湿冷,东北方吹来的寒流让这里有大半年的时间都刮着刺骨寒风,再加上此时已经入冬,寒风更让人难以忍受。到达北疆后他只在北疆行营修整一天,查看了吕青尚的军事布置,让他很满意。而后今天清晨便迫不及待的率领百人骑兵团从行营出发前去视察疆域边界。不觉间已经走了上百里,由于吕青尚把自己的行营紧贴着新拓宽的领地边缘建立,因此他们此刻的位置非常深入岐域森林,立马遥望,前方连绵不绝的岐山仿佛就在跟前。
一路上吕青尚都在不停的向他解释自己当前的工作,繁琐枯燥的政务被吕青尚解释的条理清晰,吕青尚遣词造句极其讲究,远不是其他那些军中大老粗所能比拟的,如果不是看这个伙伴有一身异族血统而且一直跟自己生活在一起,他真的会以为这家伙是从帝都青云学院出来的太学博士,这样的汇报自然能使同样家学渊源的他沉浸其中,更不必说汇报者本人了。
白风胜逐渐忘记了自己的处境,直到吕青尚猛然拦在他面前时才突然醒悟过来,向下瞥了一眼,便看到吕青尚紧张的神色,苍白的面容,白风胜几乎忘记上一次见到这家伙有这种表现是在几岁了,是他第一次上战场?
吕青尚坚定不移的拦住他前进的道路,昂首认真解释道:“因为北面森林开拓进程过快,早已惊扰了山中兽群,一个月内我们的人已经遭受了三次大规模的兽群袭击,死伤极大。”
白风胜不想理会吕青尚的提醒,兽群什么的他还不在乎,他把目光从地图缓缓移开,朝北侧的树林极目远眺,他能感觉到那里似乎有人的活动痕迹,这就表示那里很快就会变成他领地的一部分,他的子民可以在这里打猎耕种,养育更多的子女。想到这,白风胜微微一笑,不由得又向吕青尚投去更赞赏的目光,然后一扬大氅,郑重道:“吕将军劳苦功高,白某谨代表所有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千万居民,向吕将军表示感谢。”
吕青尚也顺着白风胜的目光望去,听到自己被表扬他的脸上并没有露出丝毫喜悦之情,反而一脸肃穆,向白风胜告罪:“君上,请恕微臣失职之罪,有些情况还没有来得及向您汇报,就是关于那边的新领地,那里并非微臣开拓。”
白风胜微微惊愕,皱眉思量道:“除了吕卿,还有何人所为?”他已经从地图上看到了那边的进度,另一种颜色的图标明显已经深入森林腹地,连起来就好像一把剑,深深的插进森林里,但若是这把剑并非他所有,那么这便不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了。
吕青尚不敢抬头看白风胜,低声解释道:“此乃帝都二公子姜仲远命其部下所为。”
吕青尚话音未落,他还未开口,身后便传来一个男人愤怒的声音:“谁人不知,岐山西域乃是君上的领地,即便他是来自帝都的二公子也没有僭越之权!”回头一看,果然是他的一名家臣,名为商,赐白姓。白商身披黑色大氅,包裹的像一头黑熊,事实上他可远比一头真正的黑熊要强壮的多,扭曲的面容像一团跳动的火焰,在寒冷的空气中异常醒目。
而他身边的另一位同样装束的男人掀开黑色兜帽,露出黝黑粗旷的脸庞,然后冷冷提醒道:“他怎么就没有僭越之权了!难道你忘了有一句话叫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整个炎洲都是他姜家的,更不必说这片古老的森林了。”这个男人也是他的家臣,名羽,白姓,白风胜知道白羽向来比白强沉稳,不过俩人的臭脾气倒是一样的。
红脸白商的呼吸声骤然加重,鼻孔中喷出两团氤氲白气,一身暴戾之气开始猛增,接着他“噌——”的一声拔出鞍下长剑,望着北方挥舞道:“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上次见他居然那么嚣张,竟然要我等下拜行大礼!若不是看他帐下有六万重兵,我敢保证他连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下去的权利都没有。”
黑脸白羽应声说道:“红毛,你要是真的看不惯,就提着剑冲进他的营帐把他宰了,若你提着他的项上人头回来,我一定会备好美酒美人迎接你,哈哈……”白羽大笑着,隔着马匹拍了拍白商的肩膀。
白商神色一暗,急道:“你以为我没有想过吗,我已经偷偷试过六次了啊!可是根本就无法突破他的外围防御啊!那小子别看年龄不大,排兵布阵可真的很有一套,你一定就是知道我可能回不来,所以才说要等我回来时才把好酒拿出来的是不是?”这个红脸汉子说完话才突然感觉到不对劲,悄悄收起佩剑,愣愣的低下头不敢再吭声了。
因为有人早就下过军令:不准任何一个人暗中去行刺公子仲远。
这个人就是白风胜了,他做这些自然是有自己的长远打算,要行刺一位军中主帅所要面对的危险远比所带来的效益大,尤其是这个主帅还是帝都的二公子,身为帝都二公子手下能人异士可谓数不胜数,而且他的背后还有一个强大的帝国,一旦动了他后果无法想像。不过白风胜也知道自己的命令或许可以束缚那些普通的甲士,但是绝对管不住他身后的这两位,因此他也一直都在暗中关注这一切的发生,没有制止但是也绝对不会支持,因为他也想要摸清公子仲远的底细。
或许是见白风胜没表现出不高兴,过了一会儿他身后的两个汉子又争辩起来。这两人虽然性格不同,但是能成为白家家臣,赐白姓,他们对白家的忠诚绝对是比精金还真。
白风胜回头看了一眼俩人,眼看就要从争论演变为打斗,便赶紧劝道:“商叔羽叔何必为此争执,哪管他是什么身份,只要是为我岐域百姓某求生存的土地,僭越又何妨?如果公子仲远肯把他海峡对岸的两万重兵也调集过来用来开拓新领地,我白家愿意为其提供充足的粮饷。”
白商白羽都低着头不再说话了,倒是吕青尚却神色紧张,急劝道:“君上!万不可大意,公子仲远此举定是受了帝都的旨意,倘若让帝都姜家在炎洲扎下深根,那么我们再想拔除这根钉子就麻烦了。”
白风胜对吕青尚摇了摇手,安慰道:“青尚不必太过焦虑,二公子的一切举动都在我的意料之内,既然我肯容忍他那么做,自然是有我长久的打算,况且他的存在可不仅仅是一颗眼中钉,还是一颗能保证炎洲这间大屋稳固的关键钉子,你要明白炎洲现在可不止我们一家独有,只有二公子的大军在才能看住其他几家。这里是我们的家,决不能动摇根基。”白风胜扶起吕青尚,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咱们可不仅仅是君臣关系,还是家人是兄弟,我们可是曾一起发誓要守护好这片土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