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子你好,我很喜欢你的小说。”这位说话的女子身着黑白经典OL职业裙套装,黑亮的直发束在后脑勺,马尾让她看起来很精神干练。
“马老师,你过奖了。我的只是雕虫小技,你才是扎实的真功夫。”晴子确实很佩服眼前的女子马芸,她是位职业同声传译。笔译和口译很不一样,前者可以反复斟酌思考修改,而后者需要即时的表达出说者的意思。晴子一直有点犯迷糊,所以从来都是对口译不做考虑。
女子笑着略微颔首,“也许你听了我接下来的话就不会这么想了。”此刻坐在19楼的窗边,马芸准备说出自己的故事。
晴子也没再客套,在渡吧呆的这段时间,她越发不敢太妄断的下定论,比如眼前这位让自己很佩服的女子,她背负着怎样的故事?
“我还记得你写的有个尿床的男子,样子停留在了二十几岁,你的小说里说,这人是想留住时间,回到过去。”晴子边听边记边想,难道马芸也是?如果是雷同的故事,她要不要写呢?要是马芸讲完她的故事,自己却又没写出来,她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你放心,我和那个男子不一样,我没那么强大的力量让时间停止。现在天天敷面膜,定期做保养,也没让自己年轻多少。”晴子惊讶,这人真是神了,自己什么也没说,她竟猜的这么准,如此厉害的女子,会因为什么困惑而走进咨询室呢?
“我留住过去的办法很原始,就是保留了我能够保留的东西,放在那里,不愿意扔掉。”马芸凝视着桌上的白色咖啡杯,“其实我来找老师并不是因为自己的行为而痛苦,是我那时的男朋友也就是我的老公要求的,他说如果我老是留着那些东西,那他没法进入到我的生活。当时我并不明白为什么他会那么说,也因为工作忙没想太多,后来他帮我约了心理咨询师,也就是约在了渡吧。
我当时并没反对,但也不觉得心理咨询有什么用,因为我觉得自己没什么问题,我挺好的,工作努力,感情还可以,人生进展没什么不顺,就只是我舍不得扔旧东西而已。走进咨询室,我只是抱着完成任务的想法去,没有想过会有什么收获,不过有点期待从心理咨询师那里得到支持。
和明月老师见面,聊天,从头到快结束的时候,都挺好的,让我觉得自己很被理解,很开心,想着能和她交朋友挺好的,会如知己。只是她最后总结的话让我有些愕然,她说:随着时间的流逝,你的东西会越来越多,你准备用多少房间来保存它们?之前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时我已经把自己家老房子塞满了旧物,而我租住的三室一厅也快被塞满了。我忽然明白为什么老公会说,没法走进我的生活,因为我留住的旧东西太多,根本没什么多余的地方装他。”
晴子内心惊讶不已,想:天啊,这是有多少东西啊……她什么也没说,也不知道怎么说。她想,自己只是个听故事的人,记故事的人,写故事的人而已。
“那天晚上我回到自己的住处,望着那一堆堆的盒子和口袋,忽然哭了起来,当时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现在我明白了,原来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要和它们告别了,要告别总是会不舍,就算对旁人来说,它们只是没有生命的物件,而对我来说,那是构成我生命的一部分,它们陪我走过了人生的一段路。
我并不是一直都喜欢留住旧物,只是从母亲去世之后才慢慢越积越多的。母亲是位能干人,父亲去世之后,她一个人起早贪黑出去摆摊,供我读大学。我为了让母亲少辛苦些,大一大二拼命的努力学习,因为知道口译赚钱更多,所以一进学校就奔着做口译去。
这一行需要硬本事,你翻译不好别人下次就不找你了,所以我没有一开始就去到处兼职。有位室友,大一来学校就开始各种校外兼职,经常缺课,她知道我家条件也不好,给我介绍过兼职,我都没去。
我真正赚钱比较多的时候是研二的时候,那时候母亲开始身体有些异样,我那时太忙,想着多赚点让母亲可以享清福。”马芸声音忽然有些沙哑,她停了下来,扭头盯着窗外,此刻阳光很灿烂。
晴子没有追问,只是等待,她低头在纸上记着马芸刚才说的话,今天她匆忙出门忘了带笔记本电脑,似乎好久没写字,写字速度似乎退化了,反而没有打字速度快。
“等到后来发现的时候,已经是胃癌晚期。现在想起母亲最后的日子,我都很难受,”马芸的泪划过脸颊,没有模糊她的精致妆容,但那清晰的湿漉漉的痕迹,在阳光下,显的很耀眼。“她那些日子几乎没有吃东西,吃什么都会吐,她向来节约,也舍不得让我花钱给她治疗。她临走时说,她有我这个女儿是福气,唯一的遗憾是没有看到我结婚生子。
母亲走后的几个月,我推掉了所有的工作,成天呆在家里,望着母亲的东西,觉得她还没走,还在我身边。也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不愿意扔掉一切可以留下来的东西。”
那天,马芸没再多说什么,没有讲明月老师是怎么治好她内心的伤痛,也没有讲是什么时候扔掉那些旧物,她只说,没有那些东西,她也会牢牢记得母亲对自己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