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的纱衣飘落在地上,墨绿的浓彩绘制着扭曲的蟒蛇,蟒蛇的身上,生出无数的虫足,嘴里吐露着鲜红的舌头,血色的鲜红昭示着无尽的邪念,微张的口中隐隐传出摄魂的低语,让人迷幻于它带来的疯狂。为什么有人肯为了一个秘密放弃自己的生命?为什么有人在拼命逃跑的匆忙间也要丢掉这件绿色的衣服?他们为了谁做事?这件绿色的纱衣又究竟象征了什么?
骆亚透过窗子,看着空无一人的狭窄小巷上,没有匆匆的路人,没有喧闹的叫卖,只剩下地上这件沾满灰尘的衣裳,像一个天真的孩子,瞪着无辜的眼睛。
黄褐色的街砖上静静流淌着温暖的余晖,宁静的沙漠升腾着血腥的气息。
回头看着死相恐怖的大胡子已辨别不清他本来的样貌,模糊的血液和黄色的虫血交织在一起,狰狞可怖,痛苦扭曲。一双大手死死握着自己绿色的纱衣,双手绷起青筋,张着的大嘴,仿佛痛苦地无尽循环着死前的最后一句话,绿蛇神永生不灭!教徒般虔诚地赴死,脑海中疯狂的祷告,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只为了那一声嘶哑的怒吼。
“为了绿蛇神么?”头上的炎瞳微微张开,身上的烈焰如同燃烧的碎叶,如同纷飞的落叶燃起赤红的火焰,湿婆神的力量在古老的街道间寻访探查,灼热的神力穿过了一条条古老的街道,穿过古老的遗迹和巨石,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人把头蒙在绿色的纱衣里,望着一个巨大的建筑,虔诚地跪倒,墨绿色的油彩均匀地涂抹着在巨大的石像,鲜红的血液填满巨大的石碗,高大的祭司把脸上涂满墨绿色的颜料,几近疯狂的挥舞着手中的利刃,无数人依次站成一排,神色兴奋,只为了献出自己的鲜血。
巨大的石碗微微倾斜,沿着一个被染成深红色的石槽缓缓留下,流向着一个深不见底的空洞,流向他们嗜血残忍的神明,神灵?神灵!湿婆的话在他的脑海中一遍遍回想,“所有的神都是强大的虫皇罢了,人类的文明,人类的神话,不过是被精妙粉饰的血腥镇压,无数的残忍也只是写成简单的神话,神秘的礼仪来自人们心甘情愿的献祭,神圣不可亵渎的神权来自人类对绝对力量的惧怕。”
骆亚合上炎瞳,睁开眼睛,看到地上模糊的脸,仿佛看到了他干瘪的灵魂战栗地望着一只巨大的墨绿色蜈蚣,双膝跪倒,趴在地上,失去了最后的尊严,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只有超越一切的崇拜和深入灵魂的向往,墨绿色的蜈蚣扭动着甲壳覆盖的躯体,像国王身上的厚重金甲;头上的虫角微微抖动,像掌握权利的宝石皇冠。
画师们瞪大了翠绿色的眼睛,死死盯着这只扭曲的墨绿色蜈蚣,绘制着一个和蔼庄严的白发老人,头戴皇冠,身披重甲,手握权杖,面露微笑,身上泛着诡异的墨绿色光泽。疯狂的随从们为了更接近神的颜色,纷纷披上了墨绿色的衣裳,称自己为永远追随的奴仆,称自己为绿蛇神听话的孩子。
骆亚阎勒两人在梨奈的打扮下,很快也换上了一套墨绿色的纱衣,踏着松软的凉鞋走在人声嘈杂的街道上。破布衣服的本地民众望着三人,脸上带着难以言喻的畏惧,默默避开,低下头颅,像对待高高在上的贵族,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忤逆。
阎勒皱着眉头,靠近一个深深低头的懦弱男人,低声喝道:“你知道我们么?”
男人声音有些发颤:“我,我,我不想加入。”
阎勒呵的一声冷笑:“最后一次,我们是谁,知不知道?”,紧接着低喝一声“快点!”
男人身上剧烈地抖了抖,牙齿发出剧烈地咯咯声,从牙缝里挤出了四个字:“蛇神教徒。”
阎勒看着男人吓得全身颤抖,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宽厚的手掌却带着冰冷,把嘴靠到男人的耳边,“你是个男人!哪怕是死,也站得直点,你这副这样子,不觉得害臊么?”
男人鼓动着喉咙,憋红了脸,仿佛有无数的话在胸腔中酝酿,只等一刻爆发出来。
阎勒见状,看到这个男人像一个即将胀破的豚鱼,微微一笑,苍白的手指点了一下男人的肩膀,头上的眉毛轻轻一挑,“怎么?有话想说吗?”
男人胸口剧烈地起伏,几乎用尽了力气,却只是叨咕了一声,“疯子!”,像一口浓痰在喉咙里涌动,咳不出,又咽不下,呜呜咽咽,模模糊糊。
周围的人见状,也纷纷把头埋得更深,一个穿着破烂的老头滴溜溜地转着眼睛,嘴角时而害怕地抽动,时而嘲弄地窃笑,仿佛在看一个胆敢挑衅蛇神教的傻子,心中鄙视着他的无知,觉得自己的沉默才是明哲保身的智慧。
一个系着黑色纱巾的女人遮住了自己的脸,眼底里流淌出鄙夷的神色,眯着眼睛,望着被询问的男人,心中暗暗感叹,连这种情况都看不清楚,居然出口反抗,正是自不量力,看来一辈子,也只是废人一个罢了。
一个孩子也低着头,摇了摇,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在这里连孩子都知道一个简单的道理,不要惹蛇神教。
一群胆小的民众穿着破破旧旧的衣服,脚步慢慢退后,把涨红了脸的男人留在了人群之外。
男人像离了群的羊羔,茫然无措,又仿佛动弹不得。抬起头,仿佛一只不顾一切的野兽,发疯了似地对着阎勒三人大声吼道:“你们这些疯子!你们还我的亲人!”说着,挥舞着拳头,对着阎勒就打了过来,看到这里,所有在场的人都选择了惊讶,都选择了沉默,嘴上帮忙,身体却又悄悄退后着。
没人帮他。
阎勒看到每一个人的动作,神态,像极了那些玛丽女王城失去灵魂的傀儡。
至少那些人只是被动地被控制了自己的意识,而这些人,是主动选择了卑微和懦弱,让人从心底里瞧不起。如果面对强大,只知道一味的退让和躲避,却把冷眼旁观视为明哲保身的智慧,把卑躬屈膝的懦弱视为合乎情境的能屈能伸,实在是可悲得无可救药。
阎勒轻轻接住男人的拳头,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的挣扎都只是无力的反抗,所有的怒吼都只能化作沉默的悲泣,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阎勒手里的长刀,脸上居然带着戏谑的嘲弄。
似乎这个人纵使血溅当场,也不过是愚蠢抉择的后果,死不足惜。这种新鲜的刺激也只是自己生活中一个小小的插曲,像沙地里漫漫扬起的黄色尘埃终究会沉沉落下。
阎勒的脸上微微一笑,放下了男人的手,对着男人的身上划了一刀。浅浅的刀痕留在了男人的手臂上,清楚的痛觉让男人涨红了眼睛,倔强地死亡?还是懦弱地苟活?周围看热闹的人纷纷仰起头,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蛇神教教徒,居然留下了活口?男人无力地轻轻晃动,跪倒在了地上。
阎勒靠在男人的耳旁:“站起来?还是继续跪着?如果你已经一无所有,还这般卑微无能,真等着救世主么?”
三人相互看了看,默默无言,向着城市边上的蛇神殿走去。
男人站起了身,任由浅浅的伤痕流淌着浅红色的血液,无数的人围了过来,惊讶于男人完好无损地站在他们面前,男人呆呆地站在人群中间,望着远远走过的三人,眼神中带着怀疑和复杂的神色,周围无数人或嘲讽,或规劝,纷纷杂杂的人声反反复复地重复着,你是大难不死,你是侥幸生存,你要学会低头,你要学会沉默,可男人仿佛听不到人们口中啰里啰嗦的大道理,自顾自地望着远远的人影,望着那个对着自己侧耳低语的绿纱教徒,口中喃喃:“站起来!站起来?”
男人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长长舒了一口气,似乎太久没有如此顺畅地说过话,太久没有自由自在地昂起头,向着诡异的石像遗迹蛇神殿看了过去,心中的愤怒和悲伤像燃起的火焰,久久不能平息。
骨肉至亲的献祭仿佛至今历历在目,无助地抱起冰冷躯体的那一刻,仿佛整个人失去了所有的勇气。可现在,似乎所有失去的东西都重新回到了身体里,反而还多了一股浓浓的怒火。
没有人是你的救世主,你自己才是!所有麻痹的灵魂需要的不是有求必应的神明,也不是扶你起来的好心善人,而是给你一巴掌的恶人,给你一刀的疯子,让你清楚地知道,你还有尊严,还有痛楚,还有一丝尚未颓灭的人类之心。
人群中叽叽喳喳地叫嚷,纷杂的人群越聚越多,小小的变故转眼间传颂成了公然反抗蛇神教的大英雄,男人身上的刀伤,成为了勇敢对抗的印记徽章,无数的人开始大肆宣传,踏着破旧草鞋的孩子在街巷中大声呼叫。
蛇神殿里的绿色袍子看不见外面的景象,依旧虔诚地进行着疯狂的祭典。骆亚和阎勒沿着街道,一步步踏入了古朴的蛇神殿内,听着外面的小声议论逐渐变成了震天的喊声。
绿蛇神?这里的人可能不太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