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小纸条被塞到门缝下,云枝放下酒杯,摇摇晃晃的走到门口,一弯腰,“哐当”一声额头碰到门板上,她嘟起嘴,用力揉着额头,后退了一步,再去捡纸条。
“什么东西?”云枝的动静已经惊动了清雨,她从书房出来,看见云枝正在捡东西,不觉好奇。
“不……不知道。”云枝一手扶着脑袋,一手把纸条扔给云枝,“你……帮我看看。”说罢自己坐回沙发又端起酒杯来。
“你又喝酒!”清雨有些恼火,她明明已经把酒都收了起来云枝偏能在她察觉不到的时候找出来。
“嘿嘿……甜的。”云枝傻笑着举高酒杯,琥珀色的酒在光线的照射下晶莹剔透,云枝越看越高兴,手腕倾斜,透明的酒成股流下,她用嘴去接,却没掌握好位置,酒洒在她的下巴上,溅湿了大片衣襟。
“诶!”清雨忙着看纸条上的字,一个不留神云枝已经把杯里的酒全撒在了身上,她夺走云枝的酒杯,恨恨地盯着云枝,如果不是江南托她好好照顾她,她才不会守在这里,像个老妈子一样唠叨。
云枝被清雨的目光吓到了,像个小孩子一样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的清雨一点脾气也没有了。
“霍子岩要见你。”清雨扬扬手中的字条,“今天中午,大世界。”
“霍子岩,他是谁,凭什么见我,他说见我我就要过去,让他来找我!”云枝还酒气熏熏的不清醒,清雨白了她一眼,凑到她耳朵边喊了一句,“霍子岩要见你!”震的云枝耳膜嗡嗡响,也把她震醒了过来。
“纸条我放这里了,你要是去就小心一点,可能会有人跟踪,你要是不去就把纸条烧了。”清雨撇撇嘴,把纸条放到桌子上,转身离开了。
云枝迷茫的看着桌上的纸条,狠劲的用手梳起自己的头发。
在陈翠竹的催促之下,谢启文来到医院,看看能否让梁永申网开一面。
医院里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和哀嚎声,谢启文很讨厌这样的环境,他所喜爱的地方是优雅的高贵的,与医院这嘈杂沾不上任何关系。
梁云民躺在病床上,面如金纸,已经快要二十四个小时了,他还没有醒来的迹象。一个中年妇女衣着艳俗,坐在床上拉着梁云民的小胖手哭个不停,她应当就是梁夫人了。那个站在梁夫人身旁,一身黑色西装,连脸也是黑色的男人就是梁永申,他瘦的像一根竹竿,一根被烧焦的竹竿,背着双手,与谢启文对视。
谢启文上前几步,看清了梁云民的长相,一个肥胖的小伙子,有着双下巴和一脸横肉,躺在病床上像一张大饼摊开了。谢启文突然想笑,因为他想象着启洋是怎么制服这个比他自己重几十斤的大家伙,想象着梁云民吃力的扭动着肥硕的身躯躲避启洋刺过去的军刀,满身的肥肉都在抖动,却还是没能避过,他该是多么无用,枉梁永申还像护鸡崽一样护他,有这样一个儿子真是一件丢脸的事情。
他忍下内心的想法,恭敬的对梁永申夫妇二人鞠了一躬,“对不起,梁市长,很抱歉启洋打伤了贵公子,我替他道歉。”
“就一句道歉就完了吗!云民现在还没有醒过来,医生说很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云民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谢启洋偿命!”最先发泼的是梁夫人,她站起来的时候,谢启文就想,梁云民一定是完美的继承了她全部的基因。梁永申冷眼旁观,让一个女人撒泼打滚,远比一个男人据理力争强的多。
“梁夫人,您这是什么话,公子一定能醒过来的。至于启洋,他已经知道错了,还望二位手下留情。”谢启文不慌不忙,对这次谈判他根本没有抱着任何希望,没有陈翠竹的督促,他根本不会来。
“手下留情?”梁夫人笑的渗人,“好啊,让云民捅谢启洋一刀我们就手下留情!”她抱起双臂,得意的看着谢启文,梁云民不可能捅启洋一刀,所以他们也不可能手下留情。
“那二位想要什么样的补偿,我们谢家一定尽力满足。”谢启文都谦卑到了地下,梁永申还是高傲的在天上,一句不发。
“谢家怎么了,谢家能还我活蹦乱跳的儿子吗!谢家能给我金山银山吗?谢家能让永申当上市长吗?”梁夫人口不遮拦,把内心的贪婪无度显露的一干二净,鲜红的嘴唇一张一合想要把世间全部的财势都吞到一个人的肚子里去。梁永申终于掩嘴咳嗽了一声,梁夫人说的太出格了,她自己也察觉到了,闭上嘴深吸一口气,接着说,“总而言之,你们的补偿我们不稀罕!”
“既然如此,那二位我就告辞了。”谢启文又鞠一躬,平静的不像样子,他起身的时候看到躺着的梁云民,又加了一句,“希望贵公子早日醒来。”随后不待二人发言,即刻离去了。
“他……他是来求人的吗!”梁夫人瞪大了眼睛指着门口,病房的门都没有关上,这不是一个绅士该做的事情。
谢启文的无功而返令陈翠珠彻底绝望,她一贯强势嚣张,无所顾忌,这一次终于瘫软下来,她开始相信报应,认为发生的一切悲剧都是刘雪绣那个死去女人在地狱的诅咒。她疯狂的敲打着木鱼,“铛,铛”声透过房间的门窗传到楼道,每当谢启文听到这个声音他都感到厌烦,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佛若如此轻易的原谅了她,那佛就不配为佛。善恶因果终有报,陈翠珠从前不相信,恣肆跋扈,如今相信了,临时抱佛脚管什么用呢。
云枝挑选了一条碎花旗袍,上面是红色的蔷薇和绿色的藤蔓,清雨看到她满柜都是各式各样的旗袍,不得不承认旗袍最可以把一个女人衬托的凹凸有致,她喜欢但是觉着不方便,须得时刻小心,虽然她穿着洋群西装,但是心底还是个传统的人甚至还不比不上云枝。
“我漂亮吗?”云枝在清雨面前转了一个圈,清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于肖靖琪,她可以毫不犹豫的用漂亮来形容,但是对于云枝,她觉得漂亮这个词显得太过媚俗。
“怎么,我不漂亮?”云枝看清雨凝神细思,不由怀疑。“不,不应该用漂亮这个词来形容你,应该用……优雅。”清雨认真回答的表情把云枝逗笑了,“我只是随口一问,你还想这么多。”“对于一个优雅的女人,值得想这么多。”清雨挑眉。
“哈,我看你是和启铭在一起呆久了,被他带的贫嘴了。”云枝笑起来,灿若春花。
“未必啊,说不定是我影响了他呢?”清雨反问。
云枝带耳环的手停顿了一下,她想起来清雨和她说过江南的过去,这样的经历,是难以愉快的笑出来,说几句俏皮话更是不可能的吧,如此,当真应是清雨影响了江南。
“你是他的天使。”云枝微笑着看她,看的她莫名其妙。“不对啊,在他眼里你才是天使。”
云枝浅笑摇头,“眼中的天使有什么用呢,固然美丽,却只是泡影。”
清雨不懂,也懒得去理解,就是看着云枝不紧不慢的打扮有些着急,“时间快到了,你还没好吗?”
“着什么急?男人就应该等着女人。”云枝像是在给她传授经验一样,俨然老师的派头。
“霍子岩身份特殊,他可能没有时间等你。”清雨严肃的警告她,每多一分钟的等待,对于霍子岩来说就多一分危及生命的危险。
“男人若是愿意等你,就算刀山火海,他也会站在原地等你,若是他们不愿意,就算你绑住他,他也要咬断绳子离开。”云枝目色微冷,她在等霍子岩咬断绳子离开。
清雨无话可说,她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里的人,无法理解彼此的思想,在清雨眼里爱的人活着更重要,在云枝眼里她宁愿爱人用死来证明他的爱,清雨开始怀疑江南是否选对了人,这真的是他所想要陪伴一生一世,三生三世的人儿吗?
距离约定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分钟,霍子岩等的心焦,他须得时刻休息周围的人和事,还要想云枝是否会来见他。“再过五分钟,她不来,我就走!”霍子岩盯着腕上滴滴答答走着的手表暗下决心。
大世界是个鱼龙混杂的地界,藏匿其中并不困难,一旦被发现,四通八达的公路是最好的逃命方式,霍子岩挑选这个地方见面也正是做此考虑。
时间不等人,云枝连影子还没有出现,五分钟已经过去了四分钟,霍子岩紧紧盯着手表,秒针一格一格的跳跃着,很快就跳过了半圈,霍子岩抬头,门口没有人,更没有云枝。霍子岩放下殷切的目光,黯然神伤,她一定是不愿原谅自己,索性一次见面的机会都不给自己,他把手伸向公文包,是时候该走了。
“十五分钟就等不下去了么?”云枝挡住了霍子岩的路,他欣喜的去抱云枝,对她的冷嘲热讽毫不在乎。清雨在后面看不下去了,她可是替江南照顾云枝,怎么能让她投到别的男人怀里,“看来你并不着急吗?”清雨阴阳怪气的说,霍子岩这才看到还有一个女子。
“你是……清雨?”霍子岩的记性很好,只听过江南喊她的名字就记住了,清雨却峨眉一凛,不悦的嗔怪,“清雨是你叫的吗!”随后又补加一句,“我姓陈。”霍子岩尴尬的连连点头,“是,陈小姐,这次我能脱险多亏了你和你的朋友。”清雨懒得再与他计较,大概是因为江南的缘故,她怎么看霍子岩都觉着不舒服。
清雨自觉的坐在了另一桌,她不想听他们那些唧唧歪歪的爱情故事,几日下来,她多少也了解了云枝的想法,她很茫然失措,云枝的思想好像有道理,又显得那么牵强,她突然意识到云枝是一个别扭的人,清雨敢肯定她愿意一个男人用生命来证明对她的爱情,而那个男人若真的证明了她又会后悔,清雨替江南担心起来,脑子不清楚的男人总是存在的,霍子岩就是一个,身为特工浪费十五分钟去等待一个未知的答案足以说明,不幸的是,江南也是同一种人,这会为他们带来灾难。
云枝错了,她认为霍子岩约她来这里,是为了道歉,是为了挽回,她想象自己凌霜傲雪,拒绝他的道歉,与他彻底决裂,这才不枉她两年的等待,尽管她内心有丝丝不舍,尽管她为霍子岩的邀请感到喜悦,但是她仍旧会斩钉截铁的拒绝。但是,霍子岩是来道歉的,却无意挽回,按着他的说法,他爱她但是做不到她要求的那样,他心底至高无上的位置曾经属于她,但现在已经不是了,他找到了自己的信仰,值得他放弃生命,爱情,放弃喜怒哀乐,七情六欲的理想,从两年前起他就为它活着,为它奋斗,和他一起奋斗的有千千万万的同志,他们互相鼓励,互相依偎,又互相监督,他们是彼此唯一信任的人,志同道合,即使没有面包,没有牛奶,精神食粮也已足够他们享用,孜孜不倦的追求,至死不悔的誓言,他们是战友,是兄弟,为国家的未来而奋斗,他们流血流泪,只为光明宁和的新世界诞生。
“云枝!”说到激动之处,霍子岩情难自已的抓住云枝的手,“你知道吗,我们有一个同志,他为了救大家,自己一个人引走十几个敌人,他们的热血无时无刻不吸引着我,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生活,这才是活着的意义,我为自己能够加入他们而感到自豪。”
“所以,你就要抛弃我,甚至整整两年一个消息也不肯给我,如果这次不是江南,我甚至连被抓的人是谁都不知道,你的革命,你的信仰就这么重要吗!”云枝压抑心头的怒火,甩开他的手,这个店里的人并不多,稀稀拉拉的几个,他们的声音都控制的很好,避免旁人听到,倒是清雨,虽未刻意去听,也隐隐约约听到了几句,霍子岩也是信任她,丝毫不顾及她的存在。
“云枝,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霍子岩欲再道歉,清雨已透过玻璃雕花窗看到了陶野的身影,她匆匆打断两个人的谈话,只说了一个字,“走!”
霍子岩见几个行迹可疑的人正对这家店指指点点,心下一紧,忙站起身来向云枝深鞠一躬,“对不起!”如此正式的道歉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今后将再无痴缠。
霍子岩从后门离开,只留下一个慌张的背影让云枝再无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