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有人复生于西
白微帝三十年,夏,苍冥山阴,常年为冻雪所掩的冰封山脚,豁然开裂!
裂口狰狞,如巨兽洪口,裂口之下,暗如永夜,目不可视.
山上的雪纷纷下落,滑向那不知是否有底的黑渊.
十三只黑袍缓缓由各方飘然而至,如鬼魅落入深渊,无视黑暗!
寂寥只闻风雪之声!
一日一夜,风雪呼嚎,难掩巨大的裂口.
又几日,有黑袍自渊下飘升而起.立在裂口边上的漫天风雪中.不为风雪所动.袍角随风而舞.依稀有黑烟自袍中卷出.随风而散.
不几日,十三只黑袍重新全返.一动不动,立在裂口之沿,如黑色的冰碑.
再几日,黑渊下有光现,化而为剑,直冲云宵.巨大的剑光中,有一黑袍随光而上.半空中,他揭开了袍帽,露出明晰的脸庞.
那是一个大概三十多岁的男人.目如冷泉,眉似狂剑,高鼻薄唇,秀发飘散,颇具王威帝严.
注目苍天,若有所视,良久,男人嘴角一笑,仿佛看见什么不起眼的东西终于让他觉得不值一视!
回转目光,男子在苍冥山巅,天宇之中,俯视人间,睥睨天下,眼神高傲而冷漠.
“邙!”
男人目光停下东方,面东开口,声音宏洪,若江河之奔,震动山河.苍冥山巅,千年冰冻的封冰,层层龟裂,山雪为男人所慑,崩析滑落.浩荡若万兽,向山下奔去.
黑袍如鬼,飘然而起,面向那男人.
男人自山巅率步而下,从容写意,竟不在意身畔虎狼般的流雪,举手抬足间,自有大气度.流雪似有所惧,不能近男人身畔一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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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
“千年!”
“我的心在哪?”
“还有四只魂器没拿到.”
洛水源头,男人背对着一名黑袍.略微皱眉,旋即舒展!
背后的黑袍的帽沿前秀着暗红的边,看不到黑袍里面的人的脸,甚至看不到黑袍中是不是不有人,那是一袍黑暗!
男人赤脚,沿着洛水源头的苍冥湖畔,慢行.时不时问上一句.
黑袍紧随其后.却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千年,天境,你进步了.”
“离杀死你,还要走很远!”黑袍中的声音冷漠而坚定.
男人停下来.转身,微笑着望着黑袍,良久,转过身去,负起手.
“很好,很好.”男人似不在意.叹几句又问:”妖夜什么时候死的?”
“你死之后,第三天.”
男子停下来.抬头望向无尽的天空.许久许久,仿佛流光成箭,一飞千年.
身畔雪飞,日低月现.
安静的苍冥湖畔,偶尔听到几缕风雪音.
黑袍像死去的老树,一立一天,男人无问,黑袍亦无支语片言.
黄日渐高时,从山上被风带来的雪片已经将二人掩没.
河畔两只雪人.
男人动了一动,身上的雪崩落.他终于放下望向天空的头.沉默一会,转身.
“你去吧.”
另一只雪人崩碎,黑袍如鬼魑,飘然如烟,随风散放.不知所踪.
男人一步一步地朝着东方走去.
他走的很直.
所过之处,不论巨石,还是江河,或是大山,均成人道,道窄而直,通无所阻!
“天一,时间太久,竟然想不大起你的脸……”
男人的唏嘘散向天迹.
白境,帝都.
一身雪白长衫的白微帝守在熙和宫外,不顾帝威,轻装简服,夺步来回.身边是一群侍礼,提心吊胆.
自昨晚,到今早,已过了三个时辰,帝后林氏难产,帝宫上下,紧张担心.
所反常的还有老天,明明仲夏,自昨夜却骤冷降温,及至午间,天竟如三九寒天.早有侍礼拿来厚裘皮镺,给正在生子的帝后及接生的稳婆穿披.
午后,帝都浓云围城,天暗如夜.
祭祀殿内,立坐不语的大祭祀面向西方,引指卜算,片刻,似有不信,引指再算,只惊的乱了方寸,不顾身份,向正宫奔去.
白微帝三十年,仲夏某夜,天生异向,夏蝉鸣止,风生,雪落.千年不遇的大雪将帝都掩没.帝宫甚甚!厚雪积尺,积雪断枝!
然所喜的是,随着夏雪而落的还有一个女婴.
帝氏林后产女于落雪之始.
微帝平易,近于常人,不思奇意妙名,因以夏日落雪日生,名女夏雪!
后宣布天下.
帝女夏雪,水魂,冰魄.雪为女生.万民之福.
与民共同除雪于长安街,为女庆生,宴席十里,帝都齐乐.
“大祭司,所惧何?”夏雪出生前四个时辰,正宫之中,白微帝扶起揖礼的大祭司.
“帝有所觉?”
“似有强人西出!”
“帝忘传说?”
“难道….”
大陆南端,森林荫荫,南通黑海,北接木行传承之国李家唐国,巨木深林,鲜见暖阳.林中阴森湿潮.森林某处,有笛音婉转,似流波春光,闻之让人心生舒美,大感温畅.袅袅笛声,自一个小孩子嘴边的白色笛管传出,穿林越木,飞往高空.层木之上,竟有高鸟和曲,为队为行,附音而翩翩起舞.小孩子身后,骑着老黄牛的矮小老头长眉及肩,白须垂胸,闭目不视,摇头晃脑,大有陶醉之态.
有风声自林间过,动树!
高鸟因风而乱了阵形,笛音因风而失了和谐,老头陶醉的眉头突然皱了一皱.
风瞬息而过,林间复平.
小孩子曲为风断,将笛子收起束回腰间,回头冲着牛背上的老头竟大喊起来.
“死老头,刚刚有人敢在我练习神之爱恋曲的时候出言乱心,可恨之极,大胆之极,你还不速去教训教训他,至少打烂他的嘴,让他大白天乱喊乱叫!”孩子言语气盛,很是生气.
老头子眉头皱了下,睁开了眼睛.眼睛小小的,滑油有神,仿佛镶在他那绯红的脸上,一双长眉,挺长稽圆的鼻头,摇摇头,掳了掳胡子,不屑地看了小孩一眼,不予理睬.扬起长眉,那长眉竟瞬间伸延好比长鞭,捎在老牛耳根,老牛一蹶,大步快走.老头不知道何时已收回长眉,再次嗟了小孩子一声,甚是不屑.一副为老不尊之态.
小孩子却也不气,围着牛跟了两圈,扯着牛尾巴,后仰着身子,被牛牵着小跑.嘴里笑笑对着老头喊.
“哦~我明白了,你打不过他.哈哈,你不是说你天下横着走吗?你不是说你高手寂寞吗?你不是说你孤独求败吗?哼,就知道天天吹牛,切,就知道天天骑牛!”孩童顽劣,语富讥讽,没想到老头真为几句痴语所动.吹胡子瞪眼,扬起短短的腿,手撑在牛背上,一屁股一屁地拸,好不费力,终于倒骑牛背,正面小童.指着小童叫.
“为师有所为,有所不为,你懂个屁.”
“哦~”小孩恍然大悟般,用力晃着脑袋,及至目眩,身子飘飘然,让老牛带着,团着眼睛享受那舒服的感觉.嘴上却不饶人.
“打得赢就为,打不赢就不为.我早就知道了.”
老头更气了.却支支唔唔,半天想不出词来.
小孩不饶人,笑语:”哈哈.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没话说了吧!”
抓耳拢腮,若顽猴气急,老头半晌终于想起了词.
“我自天上来,自不能多理人间事!”此语多有自恋感,仿佛老头真的是天神下凡,身上披霞光带流晕,神体不凡,万人敬仰.
小孩子见老头生气已消,颇为泄气.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突然无趣般.也不扯牛尾了.自摸出腰间白笛,跟在牛后,吹起他的曲子.
轮到老头子讥讽了.
“一首小曲,两百年吹不会.某人倒是曾经自诩为角羽天才,宫觞之子,不知他曾言世代书香之家,他有没有学会恬不知耻竟为何意,难道,他才是一直只会吹驴!哈哈哈”说完,还不忘记捋捋长须,耻笑他人,其中之乐,意犹未尽.
“死老头!”小孩气极了.抛笛欲打老头.老头长须一飘,牛屁股受击,极然加速,狂奔而去.小孩子后路而追.
乱叶飞舞中,流光间,竟不见人迹.
森林地接黑海边处,是万仞绝壁.光滑似刀劈,险崖陡壁,猿不能攀,壁南,便是咆哮的黑海.中生奇物,多有大能之灵,鲜有人径.
万壁如削,已然天奇,自然往往不可解释者甚众.削壁某处,有巨松盘距,突兀而生,根若龙蛟,出没岩涯之间,抱石垒岩,枝比巨蟒,横舞天光边,揽云拥风,叶枝伸延盖覆,如白境帝宫.树杆精壮,如畅阔大道.
枝间败枝,杂乱交生,杆沿上青苔黑绿,极尽古久之意.
杆上老皮,纹理斑驳,风吹雨打,老皮覆新表,依依千年之味.
海风吹击,枝舞叶跃!
突然,有风自西来,似大力摧撼大地,中间”邙”字揭语,意力不尽,老松震懔!多枝为风所断,噼呖啪啦,坠入岩下沦海.
片刻,风过,松止.
海风重起,松枝复舞!
只是摇枝间,那几处巨大的断处,新口伤伤,惊心触目!
黑海中,某几处海底,巨大的嘶鸣声起,不知道为何人所扰.
松动,松针涛音,拂海而过.嘶鸣声止,似有不甘.
风声如波,自西而来,像是某位刀王的刀气,横贯落羽大陆,扫海而去。
气势如鸿,霸道至极。
便如千年前,他还依旧,不可一世。
白境东北,河漠国烈氏皇族的围场最北端的火山群群山之底,炽烈的炎浆之中,有人为轻风所摄,咳嗽几声。
白境之东,耀耀千里河泽,水行传承近千年的月氏皇族宫阙中,大后月声临风扬指,纤玉般的指尖上珠水瞬间成碧盘,转而为镜。风吹在水镜上,漾漾生波,纹纹而动,恰如少女戏清池。不几,风声消落,水帘凝,再为珠,滑入大后指尖,无迹无痕。
五行水行一道皇族月声大后抬头向西,如画眉目,似轻蹙,淡然间有所惑,片刻,薄唇轻抿,浅浅一笑,低头绣彩屏。
白境正北,黄土褐褐,流尘卷风,缕风穿城而过,抚墙绕石,土行皇氏陵园偏角某乱石堆坟中,棺因风动,尘土抖落。好久,才息了下来。似有叹息声。不知所何起。
白境西北,流沙连连,吞日吐云。黄沙之上,一道长长的脚印自远方而近。男子阳刚俊美,于风沙之中,不沾凡尘,衣着光鲜,披金甲,着金靴,有风来,男子挥手,风散。男子亦小退一步,全不在意。只望向东方,目光间满是思情。那旖旖目光,无视黄沙,仿佛一眼万里,满目清波流漪!
苍冥山东,白境以西,山脉起伏,林木翠秀。人类与妖兽族以木国李氏为界。分而东西。李氏千百年来,西守妖兽,南隔黑海水族大能。保卫人类安全。
然则,就算是世代与妖兽奇怪打交道的李氏,也依然对妖兽山脉的大能妖兽所知甚少。
七兽的传说,至今千年,依旧只是故事。
然则没人知道,在他复活的那一刻,万兽山北止流沙的某座峰脚,两个老头放下了对饮的酒杯。东坐的老头,神色突然落漠起来,起身,对西坐老头单手一揖,道“前辈……”话话未毕,西坐的老头扬了扬手,示意东坐不必多虑。面带笑意,举杯而饮,畅畅而歌。
歌曰:
千年兮酒一杯
轮回兮轻舞扬
命不必设兮设亦兮
字不当改兮改亦兮
凡凡廖廖事
生生重重人
若为音故白骨为声
若为阵因精血成棋
飞龙赫赫但成凡古
才女恋恋众众倾心
……
汝或不忍
汝或不忍
……
歌饮间,长须飘飘,仰天而观,古老风逸,似有所怀,若有所厌。
越妖兽山,中年人改为徒步,如迷途的猪夫,寻路山林间,他的步子很稳很重,过处却无痕。他的袍帽也没有再带上,面目自然,除了一身黑袍外,他几如山人,无甚异处。他举目所过之处,一路行来,观山游水,走走停停,返返进进。从夏日走进冬雪,从冬雪越过春明。
白微帝三十年,夏,瑞雪掩都。然则,那一年的帝都大祭祀在白微帝的帝诏上书三字:
宜出行!
帝诏化而为光,射向环宇。
五行国主收帝诏。各自所备。或飞或行。奔赴帝都。共商要事。
白微帝三十年秋,五皇齐聚帝都。三百年一次的聚皇会提前十八年。不知所为何因。
白微帝三十年冬,世间最美的女子水皇月氏声在皇会前夜急走,不知所踪。随后,不知何因,金皇车御于帝都不顾帝都千年从不敢有人有所犯乱的法禁,亦不顾白微帝的劝阻,强施金行皇诀大漠金日诀,大战火土二皇。伤土皇,重伤火皇,亦重伤而去,不知所踪。
白微帝三十一年春,雪未化,三百年一度的五皇会不欢而散不久,李氏皇族内裂的消息又传到了微帝耳边。木皇李云不知所踪,新皇李自一代兄而立,掌木族新令。
随后不久,火族送上新皇的拜碟,碟中所言,字字血恨。亡父之仇,当举国力而于金族一战,为父雪耻。
与此同时,金皇子车语慎语帝金族族有要事,将迁。至何处。竟不祥。
万事齐发,却又很快平息。夏,夏雪一岁周生庆诞之后,白帝吻别爱女,独自登高。
帝都正阳宫高耸入云,为帝都高建之最,白微帝站在顶楼的檐前,望着东方的新阳,久久,久久,不知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