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辰卷第一章鲲鹏作舟千年瞬,紫玉有情莫贪春1
“温酒洗寒剑,抚痕一曲乐,梦游尘寰神路,苦蛙井观天。白发沉舟江渚,泊不尽千江月。亿万多情仇,百万临天越,黄紫登仙贤。中泰岭,甘禅寺,芦洲剑,沧云龙漠,北辰南凛还是天。正人间百年梦,过路途几万山?讨得春秋书,不入尘寰界,来世必做仙。”——苦瓜和尚
词曲名不详,苦瓜和尚亦不知何许人也,但这首词流传至今,却已经口传千年不灭。正如词中所言,这尘寰世间雄奇辽阔,说山,万里横川,说海,海纳百川,说人,亿万生灵,说史,纵观万年。总之人言道不尽大千世界,登途走不遍万水千山,因其太过广阔,世人当下行万里路也不可能走其一域,可这苦瓜和尚却在千年以前便为后人留下了这不到百余字,娓娓道出了这尘寰仙奇大略,令人兴叹也令人当奇。
这尘寰世间七洲五域,不知辽阔,历经万代传承,世人大致分为泰岭海州,甘禅神州,芦川剑洲,沧云雄州,北辰,南凛,龙漠。而所谓五域不在世俗,不在海内,小隐隐于市,大隐隐于天,是平常人不可见,世俗人更不可知的福地洞天。
而事之开头却也在这世俗之外了。
北辰,位尘寰最北一洲,说这里冰天雪地也不为过,一年之中数半光景都是雪羽纷飞。
雪,谈不上扬扬洒洒,可越往北行,到了其极致末头,雪白接天,冰川沟壑,滴水成冰,再无飘扬之意。北辰寒地,世人眼中最过隐秘,同样也是最不令人向往的一洲。在这冰天雪地里平常人何止举步维艰,入其地深,凡人根本抵御不了严寒,甚至严寒冰冻空气而无法呼吸。
可就在这白山白水之中,茫茫雪原之上,远远而望,竟有人逆风向北而行。
那是名女子!
雪在远处,看不清她长何模样。在这雪地中她一身白衣飘袂,曼曼青丝迎风飞散而不乱,不同画中雪原一般寂静。
那女子背负三尺紫剑,迎着飞雪飘零漫步行走,却在恍惚之间,仅有几步迈出便已有数里之隔。这雪原上若是旁人亲眼所见,不见其容,定然认为是北辰仙灵出世,福禄北辰生灵。
雪近,打扰她的不是世俗,而是怀中紧抱的两个孩子。
她左右两手怀抱各一,小娃娃全身都包裹在了白绒毛的兽皮裘里。就这样,女子还是将孩子紧紧夹在胸口前,生怕孩子受了雪域寒冷的侵袭。
再望细看,这女子周身淡淡青藴流动,在这寒风里看似缓步实则疾行中,青蕴也未有淡薄。正是有这层始终不散地气蕴安护,孩子才免受了凛冽严寒。
“阁主,弟弟又冻得不行了。“女子怀中突然冒出小半张脸,声音清悦,应是个小女娃娃。那女孩轻颤地露出双眼,眼神迷茫慌张,却又不知看向何处。
女子倒是不显失慌,她微低颔首看去,不经意间,只是轻扫过怀中女孩满是迷茫的眼睛,当下突然脑海跌宕,感识灵海中神识大乱,穴脉气息顿时紊乱不宁!她双眉紧蹙难分,气息一再加重。疾风而行中身姿突然摇摇欲晃,步法大乱。究竟突然出了何事会让她大失所措?
女子在寒风中吸口凉气,凝住些心神,忙在寒风中站稳了,停步在一百丈雪山之上。
她自气息微调,霎时间层层清蕴波动浑然涌向面首,方感头脑思绪清明。
“这到底是何等奇异之眼!?看似灵动通神,却察无鬼魅之处。我只道之前是一时灵异,可不曾想,这第二次仍具其感!同烈火点着了心神一般,烧灼神识。她之眼能勾人魂魄,激起我之不安心念,波动心境。若是修为不足之人,心智不坚之士,已是能造成毁境之灭举。”
白衣女子矗立在雪巅之上,此时心绪如满山白雪一般,就算大地逢春十年,亦吹消不散山地真面。
“世间不乏修目练瞳道术,曾闻云洲有天师瞳术能以眼造幻境,使人玄虚其中,不可自拔。但凡能修此术者,皆是守戒严明,修为堪至清境的方仙道士,而这女孩?怎会与云洲方仙道生有交集?而相传天师瞳术也是因其霸道逆行,使所修之人修此神通之术时祭道一目。由此想来,这女孩的话也倒不假。此眼天赋并不是后天修成的瞳术,她能如此轻易释放瞳术,可能是她一时心急自然开放,如果这样说来,其实更像他之一族,可他与他的族人早已远去,世间不可能再有他族后人留于这一界中。”
女子心中暗叹,一边运气安护住心神,然后又缩紧了下怀中的孩子。
她从未见过如此灵动的双眸,看着女孩如灵双眼,仿佛能在严寒北辰中幻想到四季如春的柔软。女孩的眼比梨花带雨更润,比长空皓月更亮,虽然此时迷离中带有慌乱,但仙灵中平添了几分生动。
以女子之修为境界,女孩瞳术就算再神异出奇,但若女子有意护住五识,以这等年幼之女因急所引的天赋瞳术,女子大不到此难堪。
方才女子故意松懈,所抱试探之意,就是想再尝试下这双神异之眼能给她再次带来多大震撼,虽说陷入迷惑在她意料之中,但她失算的是自己的反应会比初次所见还要强上几分,难不成是这次心有所想,一想便深情起?
“不碍事的,安康自有天命。”
天命?小小女童,是否能解天命之意?但她一听“不碍事”,紧着的那口气算是松了出去。
白衣女子仰首望向着眼处重重雪山,她在严寒中也生不出太多话,只是应了句后,便虚垫一步,脚下雪地有气波微荡,白雪蓦地崩开,啵出一环气团,下一刻女子直到大雪山顶,凭吊更北。
从始至终,女子却一眼不曾看向怀中另一个一动不动偶有轻颤发抖的男童,此中情味,不可得知。
女子微微抱紧左臂,心里默默自语道:“幸好,也快到了。”
“孝儿,夜里就到了。”
伏在怀中的小女孩并未因方才女子简而冰冷的言辞而感失落,因为她能感觉得到,围在身边的风比刚才流动的更快了。
傍晚,阳光还在极北停留。一条宽有百丈的大河在北辰极寒之地缓缓而流,河名汉水。这是一条东西千里之河,它东起丹穴山,河水是源于丹穴山脉冰川融水,但不知为何冰水融化后自山上玉屏口流下时,水就变得温热了。北辰境内,莫要说长流的江河,哪怕是不冻之水也是稀少。唯有此段河水热气蒸腾,流水淙淙,河水边岸青草蔓延,令人称奇。
河流向西远行,分出的干流如蛛网密布了北辰中域大地,就是这温润的汉水河悄而无息中养育了北辰千万百姓。
不在北辰中,不知北辰乐。
其他洲域的人来看,北辰自然是冰天雪地,常年飘雪,是世人在书中所领略到的茫茫广袤寸草不生的荒原。但这尘寰世间,本就没有常人能跨一洲而略其地,所以世人大都不知在北辰中域有千万百姓靠着温润长流,开辟新土,自耕自乐。
北辰因为地域,传承之因,从来没有列国诸侯,没有烽火兵戎。自古北辰仙贤称这片天寒地冻中的乐土为云梦大泽。
白衣女子一路顺着汉水,朝着白雪盖顶的丹穴山而去。
丹穴山大都在数百丈以上,也是因为汉水,并不像北辰其他山脉一样被白雪完全覆盖,山脚至山腰往往林茂葱郁,有终年常绿,也有红绿交季,是北辰雪原上鲜有的活色。
过了丹穴山玉屏口外围数里,一座大湖傲然显现在群山之中。原来整个丹穴山山脉高耸伫立,如同一个大碗兜住了这片湖水。而玉屏口是两条高大纵深的山脉,恰好形成了这大湖的湖嘴。
传说此湖本是无水之谷,忽有一天,天降大鹏,鹏之大不知其几千里!却正好与湖相合,从此长栖于谷中。又过万年,鹏化而为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但鲲没有长翅,就再也飞不起来。又过万年,就化为了如鲲如鹏之大的鲲鹏湖。
紫电长剑作奔雷之势,浩然巨大,白衣女子怀抱二童,踮脚飞身而起,轻踏在紫光流闪的平坦剑身。下一刻后,她在鲲鹏湖上凌波御剑,好似一枚紫雷金针在硕大的鱼腹中刺穿而过。
御剑凌风九百里,以至夜幕,遥遥望去一座大雪坪静卧水上。
女子微松了口气,毕竟离雪辰阁只剩百里。世间再无他人会因怨因情而追到此地。
“是阁主回来了!?”
白衣女子刚静下心绪,惊然听到一声,正在回神之际,遥见前方数里之外有一人越空踏剑向她疾驰赶来。
这剑一瞬即近,所来之人影还未稳,便张口就喊道:“小夭华!”
观女子面容轻松,便可知她已然知晓来者何人,况且如今她正处身小莲花洞天,哪还能不知他是何人?
灰白发髯的古岳北着一身洗得发白衿衫,行为多有乖张,在破风而行中没有丝毫顾忌之意,花白长须任风吹动如发,盖在脸上,不分须发,相当滑稽。
白衣女子凝神御剑缓缓浮定于湖上,湖面一波未澜,她颊上难得浮现出一抹笑意。
一袭破旧书生长袍不着边幅的古岳北飘到女子身前,欣喜之意不掩于面。
“夭华,终于舍得回来了!?方才在我那小院,感识到你那紫霄神剑,可是急的你五叔裹着衣服就跑来了!”
女子低头一看,古岳北果真赤脚踏在剑上,当时眼眶一盈,泪光隐现。
古岳北依然不可置信一般道:“真的呀,真回来了,不过回来就好,平安就好!”他停到女子一旁,乐极开怀,但又故做矜持,他藏不住地欣喜,就一直念叨着。
女子看到他这模样,心里忽有说不尽的离愁滋味。
这世间如今还有几人,能让她心之安稳,舒怀一笑?又有几人,会将她牵挂于心;一现身,一句话,便能让她释怀泪流?
她十年未返。
她,雪辰阁当代阁主,虽女子之身份,但在这茫茫北辰数亿万里冰疆,她手掌偌大一洲!虽说七洲生灵北辰最稀,但北辰一洲以雪辰阁为首,上安北辰地域,下护北辰百姓,说她是一洲之主,根本不为过。这尘寰七洲五域也只此一人。
而她古夭华,在万里风光,绝代风华下,心头也有言不尽的痛楚。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古夭华,她,柳叶是眉,秋水含情,一点绛唇薄而不妖,人如其剑紫霄,靓含其刚,人如其名夭华,艳神不惊。
自北辰靓绝于世后,她剑斩妖魔不平事,面留寒风至玉霄,世间人赞她“一任紫玉无情,夜寒斩霄”大为广传。
但北辰何处有桃花?就算鲲鹏湖湖水再过温暖如春,桃花这种春之四月娇艳,显然与这冰天雪域大不相衬。
这边古岳北乐得不可开交,看着古夭华面上梨花微露,只道是她近乡情怯罢了。可没过一会儿,古岳北突然就闭口无声了。
令他大为吃惊地是,古夭华怀里竟然还抱着两个孩童?
但他疑惑之余又不敢贸然相问,想起阁中规矩,瞪着眼往古夭华怀里看,双手捉摸不定,左晃右晃的撩向古夭华身前。
古夭华回过神来,看着自幼年起便对她爱护有加的亲五叔这般举动异样,在打量他眼神手指的地方后,猛然让她想起当前危急之事。
古夭华不敢再有拖留,急忙点剑绕过古岳北,不过古岳北赶她一步,拦住了古夭华半截,惊问道:“夭华,这到底怎么回事?”
“五叔,我现急事,先回阁中,待事至安定,再来看望你。”说完她便挪开剑身,速御剑准备疾行。
古岳北没有轻易依她,他紧忙张开双臂,挡在古夭华身前喊道:“不妥不妥,一走就十多年,刚回来就要回阁,小时候你多不愿呆在阁里,天天想着法儿的缠着我带你出来玩,这大了,怎么就越来越闷呢?”
老头儿故作痛心疾首一般,眼神一抹幽怨模样,令人忍俊不禁,让人不禁想到在这清虚福地中还有这般玩世不恭的老顽童。
古夭华心急之切但也无奈一笑。古岳北毕竟是她在阁中最亲密又最敬重的人了。
阁中长辈自她记事以来,大都是在深居阁中潜心悟道,很少外出清修。只有她这五叔古岳北,与其他阁中长辈不同,对于修行之事,古岳北从不在意。他悠闲贪玩之余最喜爱之事就是带着尚在童稚的她外出雪阁游玩。
古夭华她在二十岁时,无意中犯下阁中大错,也是古岳北硬生抗着阁中老人,卖干净了情面为她说情抗罪,于古夭华讲,情感之深或高于父!
“五叔,不是夭华忘记,你也看见,我怀中孩童身染重疾,凭我道行根本无法医治,若再不医救,生死可真当在一话之间了。”古夭华忙抬起怀里孩童向古岳北示意道。
古岳北听完这话,再见古夭华一身风尘,知晓此事危重。虽然不知古夭华怀中所抱孩童是和人家的,但以古夭华如今道行都无法医治,那可真是大病了!凭他这半吊子的修为就算尽心尽力去救治,也是于事无补。想来古夭华是要去找那不讨喜欢的老家伙,但也是,不去找他还能找谁?
北辰也就只他有那般起死回生的手段了,他若救不得,世间还会有谁能救?
古岳北虽有不舍,但事急危重不敢再耽误。再者古夭华已经回来,以后来日方长又不是不得见,当下再不强求,说道:“原来是这等生死命,你都治不好,五叔就更不行了。你快到后山吧,你切勿心急,等孩子病好,可要舍得来云门峰看你五叔啊。”
“那是自然,五叔,先去了。”古夭华说完凌风御去,留下古岳北一人静在湖上,剑身近至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