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辰卷第三章莲开赤子凌烟渡,凭天不尽画云门1
云门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四五岁的孩童,那孩子和原是小莲花洞天首座的古岳北,一块住在云门峰北侧小山的湖畔那儿。
在那湖畔竹林里有个篱笆小院,院子里架满了青藤,种了不少清水蔬菜,院中还有两只白鹅,多加了几分趣意。虽然蓬牖茅椽,绳床瓦灶,但般田园光景让老人和小孩过的是其乐融融。
这天清晨,古岳北拎着锅铲来到木床前,咣当敲打,吵醒沉在睡梦中的古孝。
古岳北扯着嗓子,颇有吼彻山林之势,嚷声喊道:“喂喂喂,古家大孝子啊,怎地还赖在床上?再不起我就赶那俩白鹅进屋里咬你屁股啦!快起,咱爷俩昨儿不是说好了?早上山早下山,赶早点回来还能吃个热乎。快,五爷爷把饭菜都给你搁桌上凉着了。”
这古岳北前脚刚出门,从床上便坐起一人,正是古孝。只见他双手后撑坐起,眯眼微睁,睡意尚在朦胧。木窗之外朝阳初升,云间丝缕微亮穿过几根木条搭构成的木窗,照在古孝脸上。他右额上青印与柔光相映,显得也不那么刺眼了。
古岳北在院里看了眼又犯着瞌睡的古孝,没再催他,边摆弄着桌上碗筷,边喃喃道:“快起来了,饭都做好啦,多吃点,一会儿到山上可没有东西吃。”
古孝眯了会儿,忽然打了个激灵,浑然清醒,起身洗了把脸便坐到院里。
两盘青菜一凉一热,便已是让古岳北手忙脚乱倒腾了半天。修道数百年,古岳北除了练剑,碰过些物件,何时还拿起过菜刀?
尚且不说年少执剑出世,意气风发之时;便是一人孤零百年,也未曾想到这辈子还会拿起平常人家中的烹饪之器,炒一小盘可口小菜。
古岳北随意吃了几口,待古孝吃完,遂领着他寻了两把竹帚向云门峰去了。
云门峰是小莲花洞天的主峰。山峰冒水而出就已有九百余丈,而沉在鲲鹏湖中的山座也不低于千米,倘若在晴天下倒望湖面,清澈可见湖中成群古树参差摇晃,青鱼在沉水树枝叶间嬉戏游荡。也可说这鲲鹏湖下就是一大片水中森林。
云门峰上古木参天,树影婆娑,落叶堆满了整条山路,如果不是古岳北相带,古孝一人根本寻不到往峰顶的路。
林间山径有宽有窄,不过俩人并排倒是正好,古岳北带着古孝一左一右,二人分工明确,一人扫左一人扫右,将山路上往年落叶都清扫到山径一边。老人带着小孩边唠着闲话就一步一步往山上去了。
朝阳缓缓临山而爬,照过林间寒气渐散,氤氲山岚,往山下看去,好一出“薄雾如轻纱,朝阳宛若画“的美景。
俩人一路扫了大半时辰,登山已有百丈。云门峰虽不险峻高拔,但山路盘绕曲折多小路,想要到山顶还有好几里路要走,古岳北今天都是挑些平坦的山路,自然到山顶还有很远。
古岳北清扫山路自然比古孝快很多。他拖着竹帚走到一处布满湿润青苔的高台上,望着离高台不远,汗水已湿胸口的古孝,脸上多出一丝夸傲。
小古孝尚且不到五岁,而今身边无父无母,又遭年幼害病,却能如此懂事吃苦,不哭不闹,少有怨言,何不让他欣慰。
古孝不紧不慢,一步一台阶。他学着古岳北先前地认真模样,终走到高台之上。
“孝儿啊,来,先歇会儿再走。”古孝靠着高台边上的青石就地坐下,看出累的不轻。
“五爷爷,走到哪了?快到山顶了吧?”
古岳北咧嘴一笑,道:“哈哈,咱们才走了几步路,这才哪到哪啊,到山顶大殿?还早着呢!”
“啊?还有那么远。”古孝小汗不止,神色颇显心痛。
古岳北眼珠滴溜一转,忽生趣意。他走到古孝跟前,蹲下用衣袖擦拭古孝脸上汗珠,道:“咱这云门峰可是小莲花洞天的最高峰,九百丈云门峰可不光是扫扫地,就能走上去的。这一路之上,还有奇遇种种,半路中还会有很多妖魔鬼怪,缠你抢你,你要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熬过七七四十九天才能到峰顶!而且我听说峰顶还有更多妖怪等着你呢!孝儿。你还敢去吗?”
古岳北语气时重时轻,时缓时急,故作气氛,本想吓吓古孝来着,可一看,古孝不知何时已捂住双耳,闭上了眼,压根就没怎么听到他如何啰嗦,古岳北顿时便失了趣味。
玩心既起,古岳北仍有不甘的大声问道:“孝儿,难道你不怕吗?那些可都是吃人肉的小妖怪,专好吃你这种细皮嫩肉的白娃娃。”古孝撅着小嘴儿,两眼微微眯缝看着古岳北,回应道:“五爷爷,山上有这么多妖怪,那他们都叫什么名儿啊。你小时候上山怎么没被它们吃了啊?”
古岳北被古孝机灵的回答逗乐了,他说道:“咦,你这小古孝,不是说自己是大孝子吗?竟敢让妖怪吃了爷爷?它们不吃我,是嫌我小时候就又老又丑,你看你长得白白嫩嫩,五爷爷小时可不比你漂亮啊。”
古孝委屈道:“五爷爷,是您说妖怪要吃我的啊?但那妖怪都不吃你,那它们更不会吃我了,它们见我脸上青印,都要吓走了吧?”古岳北一听,忽然自觉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心中生疼。
但见古孝与他逗乐。未有伤心之色,才放下心来。
安静间,他看着古孝,眼中有太多说不出的疼爱。虽说与古孝相处不过几天,但古岳北再见到这孩子第一眼时,就恨不得把余生精力都倾尽在这个面生青印的五岁稚童。
空山悄无人,但闻人语响。
半晌后,古岳北依着竹帚起来,右手拍打下青衣上落尘。
云门峰寂静百年,青山依旧,青衫也是。
但今日,云门破晓。
古岳北一扫先前无言沉闷,朗声说道:“孝儿,走,虽我同登云门!”古岳北一路向上,手执竹帚向右多靠一步,云门在天间隐现。
三天前夜
“什么!带孩子!?”
古岳北万万未曾想到,古岳东所说有关小莲花传承兴亡的大事,竟是让他带孩子!?而且以他对古岳东数百年的了解,这话不是玩笑!他没急回应,自顾在小院中一会儿踱步沉思,走来走去,来来回回,活像个乡野山林间不问世事的老顽童,但一遇到事就犯了难。
而古岳东心思透彻如镜,也不急在一刻,他深知古岳北震惊于何处,也深知古岳北一番磨蹭后定会答应下来。
“带孩子!?这和小莲花重开有何交集?两码子事儿啊!依二哥之意,是这娃娃自小生养在云门?等他长大后,各脉发现云门峰突然多出一弟子?生米做成熟饭?”
“咳咳!”
两声轻咳让古岳北绝了方才心思。又道:“可既然要带孩子,那我认了。但二哥,一个娃娃怎么能兴盛我小莲花洞天一脉三十六峰?二哥,如今也是您老咳一声的事儿,您令阁中三家,自觉将下代授业弟子都圈到我云门峰上来吧。不是我古岳北夸下海口,凭我教徒弟的本事,不说百年之后,三十年!不,二十年!我定然让雪辰阁再现“云门盛世”。
古岳北是一接到话头儿就收不拢嘴,转悲为乐,直在一吸一呼之间,他越说越上劲儿。
这可真是古岳北百年不愈地老毛病了。古岳东见怪不怪,习以为常。此刻他没有不解风情就此打断古岳北天马行空的呲扯,姑且让古岳北过过嘴瘾,其实他心里已是明白,这事儿定了。
古岳北嘴上说得是风生水起,可瞥了眼古岳东,见其毫不理会,那说多说少也索然无味。他抹了抹脸上泪痕,转眼间,笑逐颜开,道:“二哥,您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不就是带个娃娃吗?既然此事已定,您给我说说呗,是哪家儿孙子弟,能让您大半夜得劳心费神?咱俩可是百年不见啊,一来你就给我提事儿。不过您这眼神儿可没落下,知道我云门峰教出的徒弟,那无一不是惊采绝艳之辈,哈哈哈。”
他三声笑完,本想一手搭向古岳东肩上,可见其不作言语,心悸下,随之挠头作罢。
古岳东转身看他。道:”能撑得下吗?“
”能撑!“
整座雪辰阁,能以情相待他的人,已经不多了。
他这青藤小院少有人来。自百年前小莲花一脉下令被封,小莲花主峰地云门峰自然蒙尘百年。虽尚且挂着云门峰传道首座的之名,但雪辰阁弟子皆知,小莲花一脉三十六峰,尽已荒凉,首座之位有名无实。
相反“云门峰首座”对古岳北而言,多得更是羞愧。
被判孤寂一人的古岳北,长守云门。古家族人虽未视他以为耻,但修道一途,不论亲疏,都与他绝缘。以往与之交好之友也所剩无几。随之古夭华与韩茹都担以阁主之任后,琐事渐多,看望次数故也少了。同辈之人大多沉于修行,一眼闭关,再睁眼,早已不返往年。已然将他与云门峰当年剑影辉煌一同忘却。再年轻一辈,自然是不大喜与这痴癫老人有过多交集。若真是偶然遇到,仅仅是因阁主首座授意,以礼相待,应之便远。
云门封山后,非六脉大事古岳北绝未出山。而古岳东,则长居大雪合庭后山,不问尘寰是非。
俩人今夜一见,追溯百年之前。
夜色已沉,已到该有深色。昏暗之中,古岳东嘴角像有上浮,只见他轻悄迈步,悄无声响在院中绕了几个来回,细细察看这庭院中周遭事物。
“老五,那孩子到是和你挺像。”
古岳东没在暗中,不见神色,古岳北则被他茫然一句,弄得摸不清头脑,诧异中问道:“像我?二哥这话说得...”
古岳东一步入夜,身影全无。
“走了,明早再来。”
古岳北还没回味,便见他影随人去,慌乱喊道:“二哥,你怎撂下半句话,就说走就走?哎!哎!等等,那孩子叫啥名,别明天见了生份!”
“古孝。”
古岳北音灭影逝,留古岳北一人思绪万千。
古岳北今日心神数遭折腾,算得上大起大落,好在他心性爽朗,伤不至身。但古岳东悄然走后,他反倒失了魂魄,一屁股坐在藤椅上,陷入回想。
月落梢头,古岳北一人独对清光,他喃喃道:“得得得啦,都听你几百年的话了,你这老家伙啊,说什么就是什么,咱老五不与你争。不过这回倒是件可喜的事儿……那我可在这儿等着了,明儿若是不来,我定要上你那烂桃山,拔光那烂桃树!”
古岳北如痴一夜,心神难安,再听他又出长叹一声,缓缓道:“二哥啊,老五可是再经不起你这般折腾了。”
话完心落,古岳北如释重负,转身入屋。小庭院中夜里无蝉,无蛙。古岳北辗转难眠。
夜中忆起古岳东在庭院来回走得六圈,他心中黯然叹道:“一圈一缘,前后有六啊...”
有道是:明月皎夜光,愁多知夜长。但晓缘归处,只在一念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