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在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上纠缠,而且,我认为,我们不需要争这些东西,而要想办法把科室的团队建起来,等团队建好了,操作规范了,大家都有事可做,这些矛盾就自然解决了。
我是喝酒了,我长这么大第一回喝酒,喝这么多酒,也是第一回,第一回为一个死去的病人难过,
那孩子,太可怜了,才二十岁,他父母怎么办啊!
江一丹和钟立行在做手术。
钟立行扔掉手套,长出一口气,对顾磊说了声:“检查手术器械,准备缝合吧!”
顾磊急忙过来,和护士一块儿忙起来。
钟立行对江一丹说:“这个病人情况特殊,手术只做了一半,两个星期后再搭旁路,给他做滞留针!”又对几个年轻助手说了声:“你们辛苦了,麻醉醒了通知我一声。”然后走出了手术室。
顾磊看了钟立行一眼:“哇,钟主任简直太酷了,跟着他真长见识!”
江一丹得意地一笑:“这才哪儿到哪儿?他那手绝活还没亮呢,心脏不停跳搭桥,听说过吗?”
顾磊倒吸了一口气:“当然听说过!我想那个手术都快想疯了!江主任,什么时候才能在我们医院开展这个手术啊?您赶快跟武院长说说,也跟钟主任说说!”
江一丹一笑:“这哪是我说了算的?你知道开展一个新手术哪有那么容易?设备,人员,培训,都得重新适应,你要是真想学,就抽空赶快多了解一下这个学科,赶快私下练习!”
顾磊一本正经地说:“江主任,我在练,我天天练,我每晚睡觉前都把心脏的血管分布图在脑子里过一遍。”
江一丹惊讶地说:“哟,你也学会这招了?跟你说,当医生就是得勤奋,没别的方法,当年我们上学的时候,武明训、钟立行两人就是比着赛地背血管图。我们那会儿女生不喜欢做解剖,钟立行一个人就把全组的活都包了,开始我们都以为他傻,觉得他好说话儿,结果发现他最聪明了!解剖成绩他最好,一上手术他最快,哪个大夫都愿意带他!”
顾磊崇拜地说:“哇,真厉害!江主任我明白了,其实最笨的办法就是最聪明的办法,是不是?”
“嗯,开窍了!”江一丹开心地笑着。
病人被推了出来,江一丹跟着走了出来。
王冬走过来,突然喊了一声:“江主任!”江一丹回头。
王冬走过来,有些迟疑:“江主任,有件事,想跟您商量一下。”
江一丹有些困惑但依然客气:“啊,什么事儿你请说。”
“就是,关于贺志梅那个手术,我做了个论文提纲,想请你参加,以我们两个人的名义一块儿写这篇论文,我已经跟杂志社的人说好了,他们,非常感兴趣。”
江一丹满脸的震惊:“约我?我是麻醉医生,我们不是同一个学科。”
“这个案例,是很少见的,手术做得很成功,写了论文,对同行也有好处。”江一丹似笑非笑着:“王主任,谢谢您的好意,我想您记性不会这么差,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手术,可是钟立行钟主任做的!”
王冬脸色一下变了。
“如果,你一定想写就写吧,不过我不会参与的。”江一丹说着走开了。
王冬愣在那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江一丹走进办公室,愤怒地把帽子摘下来扔在桌子上,喊道:“无耻!”武明训刚好走进来,看见江一丹:“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江一丹生气地说:“那个王冬,简直就是个混混,弄虚作假,争名夺利,虚伪,虚荣!”
“怎么了,这又是怎么了?一口气给人贴那么多标签?你又愤世嫉俗了!”“贺志梅那个手术,打开了,一看做不了,既不通知丁院长,也不通知钟立行,就打算停止,要不是钟立行,那个病人就完了!”
武明训一听,非常震惊:“你说什么?手术是立行做的?”
“当然,是我打电话给丁院长,让他带着立行一块儿来的,最后还是立行上的手。”
武明训生气地说:“这个王冬!这样就太过分了,我去找他谈谈!”
“你去找他谈,怎么谈?他刚才还跟我说,要约我联合写论文,这样的人,真是不可思议!”
“那,这?”
“什么那、这的,我要让钟立行写论文,绝对不允许这种人在医院里得逞!”武明训赶紧劝道:“算了吧,他,论文不是还没写吗?你拿什么说他?”
钟立行手里拿着单子走过来,看见武明训和江一丹,停下来。
武明训说:“立行,江一丹跟我说,贺志梅的手术是你做的?”
钟立行怔了一下:“啊,不是,是大家一起做的!”
立行,你怎么回事,是谁做的就是谁做的?”
江一丹一下火了钟立行愣住了。江一丹愤怒地说要拉我一块儿写!”钟立行看着江那个王冬刚才找我,说贺志梅那个手术,他要写论文,丹,笑笑:“他想写就写吧,写论文是好事。”
江一丹火了:“立行,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怎么一点个性也没有?这种事,怎么能让?这是原则问题!手术是你做的,就算是写论文,至少也应该大家一块儿写,集体协作吧!”
钟立行看着江一丹发火有些不安,轻声说道:“我,不想在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上纠缠,而且,我认为,我们不需要争这些东西,而要想办法把科室的团队建起来,等团队建好了,操作规范了,大家都有事可做,这些矛盾就自然解决了。”武明训轻轻点头。
江一丹却不依不饶:“立行,你太天真了,这是原则问题,这是学风,这是医德,一个医生没有好的品德,我不相信能带出好学生……”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会看着处理的。”钟立行依旧好脾气地回答。
江一丹生气地瞪了钟立行一眼。
武明训看看江一丹,对钟立行说:“立行,这件事你看着处理吧,有件事我要跟你说一下,有位金行长,他的老母亲心脏不好,想在我们医院搭桥,你看看有没有可能?如果有,我让她先住进来,作检查?”
钟立行想了一下说:“行,可以做,我正想在医院开展搭桥手术呢,你看着安排吧。”
贺志梅穿了病号服,在病房来回走动着,看上去气色很好。
钟立行走了进来,贺志梅眼里一下闪过光芒:“钟主任!”
钟立行微笑着点头:“怎么样?今天还好吧?”
贺志梅开心地说:“嗯,特别好,您看我现在,都能下地了,也能走到走廊里,下午还下了楼。”
钟立行微笑着:“嗯,刚开始别运动太多了,一点点儿来,有什么问题随时跟我说,跟护士说也行。”贺志梅点点头。
钟立行正准备往外走,贺志梅叫住他:“钟主任!”
“钟主任,我,谢谢你为我做手术,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钟立行一笑。
贺志梅接着说:“还有,我不喜欢那个王大夫,他到处跟人吹牛,说手术是他做的,有一天查房,他像展览一个战利品似的,给我拍了好多照片。”
钟立行脸色有些变了:“噢,是吗?”
“钟主任,我们都知道您是美国回来的有名的外科医生,我们一家人都感激您,我们病房里的人都说您是最厉害的。”
钟立行回过神来,笑了笑:“谢谢,不过,贺志梅,你最好别这么说,王主任他一直很努力在帮你,你也要感谢他才对,感谢所有的医生和护士!”
贺志梅点头:“嗯,我知道了。”
顾磊走进来,神情严峻地叫道:“钟主任!”
钟立行回头,看见顾磊手里拿着一叠化验单,比画了一下。
钟立行急忙向贺志梅点头,走了出去。
两人回到钟立行办公室,顾磊把一堆单子交给钟立行:“这是,您让我做的化验,结果都出来了……”
钟立行眉头一挑:“有问题吗?”
顾磊抽出一张单子说:“这个,指标有点高,癌症迹象很明显,只是,不知道原发部位在什么地方。”
钟立行看了一眼:“我知道了,你去吧。”他看着那张单子,出了神。
晚上,陈光远非要拉着丁海去吃饭。丁海觉得奇怪,不明白陈院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到了饭店,他才知道是医院大楼的装修商请陈院长吃饭,而陈院长为了避嫌,证明自己在施工中没做手脚,就拉上了他。丁海本想转身回去,陈光远好说歹说不让他走。丁海只好硬着头皮跟着他走进包间,桌上已经摆满了菜、白酒,屋里已经坐了好几个人。陈光远殷勤地向对方介绍着丁海:“老郑,这是丁海,丁大夫,我们院长的公子。这是老郑,建筑公司的郑老板,我老乡,这一次咱们医院盖新大楼,装修就是他们,刚中了标。”
郑老板热情地伸出手:“哎呀,原来是丁院长的公子,幸会!”
丁海伸出手与郑老板握了一下:“我跟我爸关系不好,他当他的院长,我当我的小大夫,我医学院毕业,是班上第一名,全靠自己进的仁华医院,不是靠我爸爸!”“那是,那是,丁公子一看就聪明过人,有其父必有其子,坐坐!”
丁海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他们说话,玩着手中的游戏,一心盼着谁能给他打个电话好让他早点抽身,哪怕是急诊,加班都行!正想着电话居然就响了,他接起电话,是徐达恺,他成交了一笔大单子,想请丁海吃饭,丁海打着哈哈拒绝了,陈光远却张罗着让徐达恺也过来。
看来大家都很无聊,看来大家都喜欢热闹!一会儿的工夫,徐达恺就到了,还带着林秀,林秀已经换了打扮,青春靓丽。丁海看到林秀,眼前一亮,上来就给了徐达恺一拳:“哟,这谁呀?你小子,行啊,离开没几天,就什么都置办齐了!”
徐达恺连忙解释:“别瞎说,这是我们公司的业务经理林秀。林秀,这是丁大夫,这是我们陈院长!”
林秀向丁海点头示意,与陈光远目光对上,陈光远眼前也是一亮,呆了一下。
徐达恺看在眼里,对陈光远说:“陈院长,我们那批器材的事多亏了您,我今天可要好好谢谢您!”
陈光远一笑,摆摆手:“这事儿还没最后定呢,你先别谢我!有事回头再说,今天可是老郑做东,你别搅了人家的局!”
林秀却已经端起酒,起身对着陈光远:“陈院长,我借这位老板的酒敬您一杯,我刚入行,徐经理不嫌弃我,我才有机会,我以后一定好好努力,争取给医院多进些好药。”
陈光远有些不好意思,端起酒杯说道:“哎哎,我,不能喝酒,意思一下。”林秀却把酒已经干掉了:“那好,我干了,您随意!”说着把杯底对着陈光远照了一下。
陈光远看看杯里的酒,又飞快地看看林秀,不经意间看到林秀正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愣了一下,随即端起酒,一口干掉。众人鼓掌。
丁海惊奇地看着眼前的局面突然就变了,忍不住多看了林秀两眼。林秀却又端起酒瓶给丁海倒上,然后给自己也倒上,端起酒杯说道:“丁大夫,我再借这位老板的酒敬您,徐经理跟我说你们是好同学,也是好朋友,以后您得好好指点我,我以前上过卫校,家里穷,读了两年半,眼看要毕业,家里供不起,我才出来打工的,供我弟弟上学,给我娘治病,我就是喜欢你们这些有本事的人……”说着把杯中酒干掉了。丁海傻了眼,有些发愁:“这,还真喝啊?我真的不行!”徐达恺说:“哎呀,你就赶快喝吧,不然我替你喝!”
丁海一咬牙:“那行,我喝!”端起来一口喝干。
众人一起叫好鼓起掌来。
酒局,加上女人,开始热闹了。一会儿工夫,陈光远已经有些不胜酒力,一双醉眼看着林秀。
丁海轻声问徐达恺:“哎,你哪儿找来这么个女的?够野的!”
陈光远不知所措又意乱情迷,张着嘴看着林秀,周围的人哄笑着。
桌上放着一张陈光远的名片,林秀趁人不注意,把名片放进自己口袋。
丁海醉醺醺地回到医院,摇摇晃晃地沿着病房走廊走过来。
病房里,突然传出孙丽娜尖利的叫声:“欢欢,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接着护士冲到了楼道里:“大夫!刘主任!快,王欢不行了,大出血!”
正在走廊的丁海本能地一惊,急忙冲进了病房。王欢正在病床上大口吐着鲜血。
看到这一幕,丁海惊呆了,孙丽娜也浑身是血,大声叫着:“欢欢,欢欢!你怎么了?”
丁海冲过来,推开孙丽娜:“离开这里!护士长,把病人家属带走!给武院长打电话,快快!”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送手术室!”
王欢被推上了手术台。
血浆袋挂上去,各种仪器连接起来。
王欢还在大口大口吐着鲜血,武明训、江一丹跑进来,钟立行、何大康、王冬也冲进了手术室。
丁海正在为王欢开腹,血喷了出来,溅在他脸上,他顾不得闪,也顾不得擦。
护士向他报告着:体温,三十九度五,血压七十,四十,心率五十四次,血氧饱和度百分之二十……
另一个护士跑进来报告:“丁大夫,转氨酶2000,黄胆指数二十四。”
丁海愣住了:“爆发性肝炎?腹腔压力过大,引起门腔大出血?”
武明训冲过来,推开丁海,麻利地戴上手套,手伸进腹腔,握住了出血口。屋里的人惊呆了,钟立行冲过来:“给我镊子,吸液器!”
护士递上了吸液器。
负压吸液器吸着血,武明训用电烧刀开始烧灼。
输液的血浆急速流着,王欢身体里的血也不断在往外流。
武明训看着血压表:“快,血压一直往下降!还有地方在出血!再去取血,20001,快!”
钟立行加快了动作,护士冲出手术室。
监测仪上,王欢的心脏已经开始出现乱波。
江一丹报告:“血压持续下降,休克!”
王欢体内的血快速流动着,一滴接一滴地落在地上。
武明训和钟立行一块儿在止血。
护士再次换上血浆,血压监视柱在往下掉。
钟立行低声:“加凝血剂!”
江一丹急忙起身往输液瓶里加药,换上。
心脏监测仪上,心脏曲线剧烈波动着……直线……血流如注……漫延到了地面上。
护士抱着血浆袋冲了进来。
血压跳成了零,接着心脏曲线拉成了一条直线。
“滴”的一声,时间仿佛停止了。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孙丽娜的声音打破了平静,她撕心裂肺叫了声:“欢欢!儿子!你要顶住啊,妈妈不能没有你!”
孙丽娜的哭声仿佛惊醒了医生们。
武明训看了一下表,低沉地对丁海说:“死亡时间,三点五十五分,死亡原因,急性多器官衰竭。”然后脱下手套走了出去。
丁海的眼泪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丁海精疲力竭地走进宿舍,脱下白大褂,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顾磊迷迷糊糊伸出脸来:“这都几点了,你怎么才回来?”
“王欢死了,那个肾移植的大学生死了!”他狠狠地将自己摔在床上。
顾磊抽了抽鼻子,问道:“丁海,你身上怎么有股酒味,你喝酒了?”
“我是喝酒了,我长这么大第一回喝酒,喝这么多酒,也是第一回,第一回为一个死去的病人难过,那孩子,太可怜了,才二十岁,他父母怎么办啊!”
顾磊看着丁海:“丁海,睡吧,别想那么多了,你以后还是别喝酒了,万一,家属纠缠起来,说不清楚,再说,你也应该好好关心一下自己的亲人……”
丁海坐起来,边脱衣服边难过地说:“本来今天不该我当班,我是回来的时候撞上的我没有亲人谁也不关心我,他们也不需要我关心”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准备关机,突然看到了手机上的未接电话,迟疑了一下:“顾磊,记着明天早上提醒我给我爸打个电话,他今天打电话找我了,我跟徐达恺喝酒,怕他知道了骂我!”说着关掉手机,昏沉沉睡去了。
孙丽娜两眼发直,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王茂森在她床边坐着。武明训给他们夫妇开了间单独的病房,让他们度过这难过的夜晚。
孙丽娜突然回过身:“他爸……”王茂森抬起头。
“刚才抢救欢欢的时候,我闻着那个小大夫,那个丁院长的儿子身上有一股酒味,他是不是喝酒了?”
见王茂森迟疑的目光,孙丽娜陷入自己的思绪:“他喝了酒,怎么能救欢欢?一定是因为他喝了酒,欢欢才死的。”
“他妈,你别想了,欢欢这孩子命不好,你别乱想了。”王茂森劝慰着。
孙丽娜哭了起来:“那天做手术的时候,丁大夫说他很好,快完了,我心里就觉得不好,都是让他说的,都是让他说的!”
王茂森长叹一口气:“你别再胡思乱想了,都不是,要怪就怪我们命不好。”
黑暗中传出孙丽娜压抑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