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谷风所说,世上另有极少数人,虽然悟性不足,却是凭借千百年间,千万人中难得一遇的机缘冲关而过的,但修真一事,当脚踏实地,来不得半点侥幸,那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还是莫存觊觎的好。
林炎岚本也没指望自己能有那么好的机缘,旬月以来每日只是随处带着那柄残剑,苦研穷究,难得的没有跟弱水一起四处闯祸,玄牝看在眼中,口中不言,心中却极欢喜。
林炎岚放下水桶,从腰间抽出那柄残剑,拿在手中不停地比划,但是自从一月之前无意间成功一次之后,一个月来,无论如何驱使,那剑却再也没有了动静。
且连日以来,他于修行之中,更有另外一番苦处,那便是每每行功之时,真气运起,体内总会升起另外一股真气与之抗衡,使他不止进境甚慢,且受尽了折磨,且越是功力渐渐到了高处,那股反向的真气也越强。
这柄残剑平时林炎岚只是做为念想放在房中,自从成功驱使一次之后,他才日日将其携带在身边,但此剑残破不堪,弱水一见,便大大取笑了一番,还饶有兴致地给此剑取了个雅号——朽骨。
林炎岚一脸沮丧地看着那柄残剑,但见剑身惨白无光,当真便如一段风干许久的枯木朽骨一样,又想起弱水的仙剑“白虹”,心中顿时一阵厌恶,恨恨地扔了出去。
朽骨远远地飞了出去,“噗“地一声插进了一块突出的岩石之中,直至剑柄,响声沉闷。
“咦?“林炎岚大感意外,自知方才自己只是胡乱一掷,烦闷之际,全以蛮力发出,并不含半分内劲,纵然是利刃在手,也未必便能投之入石,更何况那石头远在五丈之外,只凭这样一段朽骨,竟能一举而入,如中败革,其中若无古怪,断不能有如此威力。
林炎岚几步走过,拔剑入手,只见那剑状若朽骨,黯淡无光,剑刃之上断口参差一如往常,更无任何异状,心中更奇,暗忖:此剑其貌不扬,不意却锋利如此!以指试之,那剑锋却又并不觉得如何锋利。
林炎岚于数年前曾亲见慕容赦出神入化的道法,此时握剑在手,才忽觉大叔临走之前不留别物,却特将这样一柄断剑留给自己,如今看来,虽然自己尚无法得知缘由,但料想其中必是大有玄机。
“小师弟!“
林炎岚正在苦苦思索之际,听得喊声,抬头便见弱水远远地踏剑而来,须臾已到眼前,白光一闪而逝,白虹剑已铮然入鞘。
虽然林炎岚如今已比弱水高出半头,但在弱水眼中,却一直还当他是那个初上山门的小师弟,称呼上也一直如此。
弱水依然是一袭粉裙,俏生生站在面前,脸上兀自带着盈盈笑意。
林炎岚心中微微一荡,三年来两人一起修行,一起惹事生非,除了谷风师兄,弱水便几乎只跟林炎岚一人厮混,林炎岚一直只当弱水还是自己刚刚上山时认识的那个小师姐,直到此时才突然发现,不知不觉之间,昔日的小师姐,身姿已显丰满,乌发及腰,粉面如花,娇颜似水,出落得更加光彩照人了。
“喂!“弱水见他傻傻地看着自己发呆,俏脸微红,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呆子!想什么呢!”
林炎岚一醒,掩饰道:“你又在山上飞来飞去的,被知父知道,又要受罚了。”
这三年来他二人早已亲如挚友,彼此之间说话也早随意得多了,在一起时只以“你”“我”相称,这“小师姐”“小师弟”除了偶遇时才用来调侃两句,平时相处反而渐渐喊得少了。
天岚山仙家圣境,除了特定的修行之所,门下弟子是绝不允许擅自飞来飞去的,否则每一脉弟子多则上千,少则数百,大家随意飞高纵低,实在不成体统。
“有什么大不了的?”弱水摆摆手,满不在乎道,“反正也非一两次了。日后你学成了御剑之术,难道不会像我一样?到时候我也为你保密就是了。”
“……”
林炎岚哭笑不得,心道,那个“日后”,鬼知道要等到何时?怕是真要到猴年马月****的那一天了。
“怎么?”弱水看他一脸苦笑,又看了看他手中的“朽骨”,心中了然,调侃道,“又在参研你的神剑呢?”
林炎岚也不在意,叹气道:“可不是?毫无进展……”
“好了!”弱水安慰道,“你也不必太在意,毕竟才过去一个月,我当初修行到这里,可整整被困了七个月呢!”
林炎岚回想起当年自己刚上山时,弱水修行之中遇到阻碍,冲关不得,半夜带着自己跑去后山偷看盖天娇修行之事,忽觉光阴荏苒,不知不觉,三年时光竟已过去,当时对弱水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怕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也会有修炼到相同境界的一天吧?
又想到,当初自己刚上山来,见到弱水的修为便自惭形秽,如今自己也修行到了她当初的境界,非但不觉欢喜,反而因为不得再进而苦恼,早已失了当初因为觉得有趣而修行的心情,人心不足,由此可见啊。
弱水却不知他这许多心思,见他依然愁绪不减,又道:“你看开些,虽然一时冲关不成,但你现在的道行,已然超出了许多师兄师姐甚多,比上虽然不足,比下总是有余的,你这才一个月就愁成这样,别人三五载,更有甚者十多年不得复进,岂不是都要自戗了?”
随着年龄渐长,弱水心思更加缜密,性情也较之前温柔了许多,这一番劝慰情恳意切,又句句在理,已远非当初那个只会混闹的顽皮少女可比了。
只是转变固大,人却往往不能自知,林炎岚与她朝夕相处,也是没太在意,但在玄牝和一干同门眼中,这二人成长之速,转变之快,委实让人侧目。
林炎岚正想到当初陪弱水偷看盖天娇修行,之后得盖天娇一语点醒,弱水才冲关而过,心中一亮:何不依法炮制,再去偷看盖师姐一次?
转念又想,当初盖师姐教诲弱水的话,自己当时便已领悟,日后修行之中,更是贯彻始终,所以进境才能比弱水还要快了一年,连师父玄牝都大为赞赏。
如今自己被阻在这里,只怕另有根由,只是一时不得要领,徒增烦恼。
此时听到弱水说“比上虽然不足,比下总是有余”,忽然想起曾经与陆飞英约定的再次见面要比一比谁的道法高明的话来,一恍三年已过,不知姐姐如今怎样了。
一想到陆飞英,林炎岚心思一转,一个胆大包天的念头在脑中倏忽而过,将他自己吓了一跳,林炎岚定了定神,将这荒诞的想法随即压了下去。
弱水见他脸色,却不似愁苦,奇道:“你今天怎地神秘兮兮的,又想到了什么?”
“我上山来已经三年了,也不知姐姐现在怎样了……”
“姐姐?”三年来弱水和林炎岚最是相熟,却从未听他提起过自己还有一个姐姐,好奇心起,问道,“你原来还有个姐姐么?”
“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比我大一岁。”说起陆飞英,林炎岚便不自觉地面带欢喜。
“她叫什么?”
“陆飞英……”
“陆飞英?”弱水奇道,“怎么你姓林,她却姓陆?”
“我们原不是亲姐弟……姐姐和我一样,都是孤儿,是大叔把我们……”
林炎岚突然想到,姐姐说大叔伤好之后会来天岚山,可是转眼间三年都过去了,却始终未见大叔到来,莫非大叔的伤还没有好?那该是什么样的伤,三年时间都好不了?大叔现在又在哪里?
林炎岚已非当年的孩童,三年来渐渐长大,只是平时无暇多想慕容赦之事,此时再次提起,心中顿时疑窦丛生,暗暗觉得事情似乎并非像姐姐当初说得那么简单。
“怎么了?”弱水看林炎岚脸色阴晴不定,只觉得他今天古里古怪,大异平常。
“没……没什么……”
弱水朱唇微撇,脸上一百个不信,也不纠缠,又道:“你的姐姐,现在何处?”
“在瑶光峰。”林炎岚道,当下将二人为何要上天岚山,乃至如何上山,如何拜师的事从头说了一遍。
弱水听了,秀美微蹙,沉吟道:“瑶光峰……瑶光峰……“
林炎岚看着她,不知她想到了什么,也不敢打扰。
弱水沉吟片刻,忽然抬起头,眼中大放异彩,笑吟吟地看着林炎岚,道:“小师弟?“
“怎么?“
林炎岚心中一跳,见了她这副表情,暗道一声不好,他二人一起厮混久了,彼此了解,林炎岚素知弱水凡在思索之后露出这种表情,又突然对自己以“小师弟”相称,接下来便必是一番整蛊,却不知这一次她又想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主意。
“你想你姐么?“
林炎岚一怔,点了点头。
“那你想见她么?“
“自然是想的……“林炎岚说着,忽然想起刚才自己脑中一闪而过的那个大胆的念头,看向弱水道,“你要做什么……”
弱水笑吟吟地看着他,道:“你以为我要做什么,我便要做什么咯。”
“你不会……”林炎岚吓得倒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弱水,张口结舌。
弱水笑道,“我自然是会的!”
“……”
“怎么?你不敢?”弱水笑道,“我这可是在帮你呢!”
“不行!“林炎岚突然斩钉截铁地道,”兹事体大,可不与往常一样!被师父知道了,不是儿戏的!“
“那便不让师父知道!“
“欲事不泄,则当勿为!好师姐,此事切不可再提了!“
“哼!”弱水一跺脚道,“你平时不是这样的!不提便不提,谁稀罕了?”
说着法诀一引,御起白虹剑愤愤地去了,竟视门规于无物。
林炎岚想要出言叫住她,稍一犹豫,弱水已不见了人影。
林炎岚无奈地摇摇头,苦笑一声,也向山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