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读到“以不有道,故不无道;以不得道,故不失道”时,思道:道既无分有无,无分得失,那世间这许多人却又这般孜孜以求,是为何来?却不是镜花水月么?
当读到“无爱道,爱者水也;无观道,观者火也;无逐道,逐者木也;无言道,言者金也;无思道,思者土也。惟圣人不离本情而登大道……”(注:一)时,不由苦笑:“这却难了。似这般只要一动心思,便是堕于五行,而若不脱五行,则又难登大道,岂不是只有初生的婴儿才能得道么?难道当真还有人能了断七情六欲,达到万相皆无的境界么?那却不是与死人一样了?”
林炎岚自小心思精灵淘气,读书又多,最好与人斗嘴争论,此时一边读着《先天元道经》一边自行辩驳,竟是读得不亦乐乎。
不过一个时辰,林炎岚便将一本薄薄的册子读完,顺便也在心中给驳了个体无完肤,顿觉十分尽兴,大有意犹未尽之感,便又从头到尾一口气连读两遍,愈觉得此书甚为肤浅,真不知天岚山为何会如此视若至宝,竟以这种书做为入门弟子的开蒙之书。
册子最后,却有几页纸的颜色别于全书,字迹也是稍新,显然是后来添上去的,林炎岚读时,记录的却是一些浅显的修行法门,坐卧、吐纳、运气、调息等法。
林炎岚依言试行,忽觉丹田之内一股暖流如冬日暖阳一般缓缓流动,顿时想起了当日在六合城外密林之中“不救道人”曾强传真气到自己体内,当时只觉得他要害自己,现在依着书中之法,运息查察,却觉得这真气在体内对自己实是有益无害,心中反而有些感激起来,心想他除了面貌丑陋,脾气古怪之外,其实还是蛮不错的。
林炎岚盘膝坐在床上,暗运内息,让那股暖流在体内缓缓游动,由于之前已做过一次,现在有天岚山的运息之法做为指引,更是顺利,只半个时辰,那真气便在体内运转了十个周天,顿觉全身无比舒畅。
又静坐片刻之后,林炎岚缓缓睁开双眼,轻轻吁了口气,说不出的神清气爽,正想入睡,忽听得屋外脚步声碎,得得地踩过木桥,林炎岚好奇之下,推门看去,只见几个人说说笑笑从旁走过,口中说着什么,远远的去了。
因林炎岚所居之处与其他人的房间隔了较远,他便也听不清那几人说些什么,隐约间似乎只听得一句“盖师姐”,觉得有些耳熟,想了片刻,突然醒悟,却是日间听弱水跟师父说起过的那个神秘的师姐。
“这么晚了,这些人要去哪里?”林炎岚心中疑窦顿生,带上房门,随后跟上他们。
片刻之后,身旁又传来三三两两的脚步声,向旁看去,却又是几个男弟子各带兵刃,相约着而去,看方向,却是与之前的几人去同一个地方。
那几人看见他,也不甚为意,从身边匆匆走过,其中一人看了林炎岚一眼,奇道:“这位师弟怎么称呼?怎地似乎从未见过?”
林炎岚尴尬道:“啊……我叫林炎岚,是今天日间才来的,我住得比较偏,还没来得及拜见众位师兄。”
“比较偏?“那人歪着头想了想,忽然眉头一挑,问道,”你住哪里?“
林炎岚一指:“就那间,是谷风师兄安排的。“
那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脸上满是同情之色,感叹道:”谷师兄这间房子总算是送出去了,只是不知道这次能坚持几天。“
林炎岚正不解时,那人却随众人远远地去了,林炎岚连忙跟上,心中兀自奇怪,究竟是什么样的师姐,竟使人人谈而色变。
林炎岚随着那些人七拐八拐,兜兜转转之间,已到了后山,回头看时,林舍离得远了,树木葱郁,挡住了灯火,不得复见。
一路之上,越走树木越是稀少,轰鸣之声渐重,林炎岚这两日已听得多了,知道那是山间瀑布之声,只是这座山峰的瀑布却比当日在天枢峰上所见多出许多。
再转过一座山角,顿觉一片水气迎面而来,眼光豁然开朗,那一路之上喑喑哑哑的轰鸣之声也瞬间转大,轰然到得耳边。
月光之下,但见眼前是一片巨大的圆形广场,足能容下数百人,中间,一片圆形水池之间,冰轮倒映。
此时广场之上,已然有许多人拔剑而舞,男男女女,或独自参修,或彼此拆练,广场之上,月光之下,一时之间,各色剑光,往来纵横,煞是好看。
林炎岚初来新到,尚未及学什么道法,自然也不必做什么功课,便观看起这广场景致来。
广场四周,山势奇高,九条巨大的瀑布分布四周,将广场包围其间,漫天之水以雷霆之势居高临下地倾泻而下,如九条玉龙凌虚戏珠。
整个广场伸出山体,便这般凌空悬于一片瀑布之间,只有身后一条来时的山路与整座山峰交通相连,广场之下白浪滚滚,终年不绝。
虽然那些瀑布距离广场边缘犹有十数丈之远,但由于高出广场太多,林炎岚站在广场之间,恍惚之间依然觉得四周的瀑布如天河倒灌一般向着自己压倒而来,心中大为悸怖。
林炎岚不由地瞠目结舌,若非亲见,怎会相信造化之神奇,得至于此!
正出神间,忽然听得有人叫道“小师弟!“,声音却似从头顶传来。
林炎岚一惊,抬头看去,只见月光之下,一团绿影旋转飞舞,如风摆荷叶,似缓实急向着自己直冲而来,绿影之前,寒光如冰,竟是一柄利剑疾刺而来。惊骇之下,一时竟六神无主,怔怔不知躲避。
剑锋转瞬即到,如电光火石一般,寒光点点,如碎星乱洒,真真是避无可避,以实而论,即便林炎岚想躲却也是万万躲不开的。
那剑尖堪堪刺到面门之时,蓦地向旁轻轻一偏,贴着林炎岚发梢掠过,寒芒一收,绿影闪处,却是弱水站在了面前,脸上犹自带着促狭的笑意。
林炎岚惊魂未定,平日的顽劣此时全被吓出了窍,愣了片刻才呆呆地叫了一声:“师……师姐。“
弱水得意地一笑,眉飞色舞地拍了拍林炎岚的肩膀,道:“乖。“
林炎岚大窘,旁边早有人调侃道:“小师妹,又来调笑别人,当心大师兄看到了。“一语未了,便是”啊哟“一声,众人哈哈大笑。
却是弱水剑诀一引,将广场中的池水化做一条水龙从旁欺上,当头将那人淋成了落汤鸡。
众人显然素知弱水的性子,那人在出口调侃之时便已有所防备,手中宝剑紫芒在身前护住,但弱水只是随手一挥,水龙直欺而入,那人依然中招,旁边众人一片喝彩。
林炎岚一见,又是佩服又是无奈,心道这小师姐道法高强,却又如此古灵精怪,难怪众人对她又亲又怕。
林炎岚这才注意到,原来弱水却是自己来的,不由地奇道:“谷风师兄没有来吗?”
弱水撇嘴道:“他早就不需要再练这些剑招了,现在大概闷在屋子里打坐静修罢。”
林炎岚哦了一声,道:“师兄师姐们都这么用功,这么晚都不休息。”
弱水道:“修行之事,本来就是一靠天赋,二要勤奋,缺一不可的。未得其法之时,进展甚微,便只能这般以勤补拙。“说着指了指广场间兀自练功的众人。
“但若一时突然领悟了要旨,便是在睡梦之中灵光乍现,也可事半功倍,一举破关而到新的境界,这种时候,谁又去管是什么时辰呢?师父总是说道法自然,道行精进到一定的境界,便很难再说何时用功,何时修习的,就像掌门、师父和各位师叔伯那般,无论吃饭、行路、睡觉……时时处处都是在修行了。”
林炎岚受益匪浅,佩服地点头道:“原来如此。”回想起看过的《先天元道经》,心道,虽然修道有法可依,原来毕竟还是要看缘分的。
弱水叹了品气道:“唉!是啊!说到底,终究还是要有天赋胜于勤奋的,殊不知多少人一生勤奋修行,却穷极一生连下元境界也过不了,而有些天赋高的,像盖师姐那般,短短几年,便早早已经突破下元,进入中元境了。”
林炎岚并不知道所谓的“中元”的境界到底有什么厉害,但见到弱水道法已然十分精妙,能让她心悦诚服的人,想必是极厉害的了,当下问道:“师姐你是现在是什么境界?”
(注一:此段文字见于道教经典《文始真经》,此经成于先秦,比本书所取的时代背景晚了数十年,出于情境需要,故此处引而用之,以为天岚山道家入门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