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想不到的是,虽然已是子时,但大街之上却依然人声鼎沸,其热闹非但丝毫不下于白天,倒似还胜过了几分。许多人手中都拿着各种样式的灯,向城外方向走去。
“好漂亮的灯!”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林炎岚不由地惊喜道,随后猛然记起白天那个相士说过的话,今天竟是中元之日了。
想到此处,林炎岚心中稍安,关了窗户,转身便向楼下走去。
走到门口,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却又突然停下,随即三两步跑到桌前,拿起放在桌上的断剑放在怀里,这才安心地跑了出去。
夜间的六合城虽不像白天那般喧哗嘈杂,但人流如梭,来来往往,在各种样式的水灯的衬托之下,却也是别有一番炳烛夜游的趣味,轻之白天,却是另有一番雅趣。
林炎岚也买了一只水灯,满心欢喜地随着人流向城外走去,一路之上东张西望,不忘随时留意着陆飞英的踪迹。
六合城外是一条宽逾十丈的护城河,一条大河由西而东经流此地,护城河便是引此河之水,巧借地势加以修葺,使河水绕城一周之后,继续向东而去。
夜色之下,河水黝黑宁静,缓缓流东,似静而动,竟不知这何究竟有多深。
此时河畔已有许多人在放水灯,河水之上,无数水灯随着水流缓缓漂流,自是极美。
“爹,娘,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但是我还是为你们放一盏水灯。“林炎岚点起水灯,心中默念,”以前慕容大叔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带我给你们点水灯,他说你们都是好人,都很爱我。爹,娘,愿你们在九泉之下,没有寒冷和黑暗。“
放过水灯,林炎岚再无心思玩耍,便一心找寻陆飞英。
然而人流熙攘,又哪里能看到陆飞英的影子?林炎岚沿着河水一直走,渐行渐远,却依然没有找到陆飞英。
不知不觉间,林炎岚已离得城门很远了,此时河面之上只有三三两两的水灯静静飘荡,烛火明灭,一晃一晃地映着幽暗的河水,不过好在天上明月高悬,林炎岚心中又记挂着陆飞英,却也没有觉得害怕。
找了许久,眼见前面远处已是一片树林,人群已离得远了,却依然没有看到陆飞英,林炎岚料想她必已是自己先回去了,又或者在人群之中,自己没有看到,便决定回城中去,再做计较。
便在此时,林炎岚眼角一撇,似乎看到一只水灯之上站立着一个人影,待细看时,却又不见了,想起放水灯是为超度亡魂一事,不由地打了个冷战,快步向城中走去。
然而,刚走出几步,只觉眼前一晃,却见那水面之上,飘飘荡荡,不知何时已随水漂来了许多水灯,此处离城既远,水面黝黑宁静,然而那些水灯密密地漂满水面,映得水波一荡一荡。
林炎岚不由地“啊呀”一声,失口呼出。
原来,在水灯的微光映照中,林炎岚分明看到水中竟出现了许多人影,男女老少皆有,衣着也是各不尽同,却见那些人挥舞双手,缓缓在水中挣扎着向水面上浮来,更为可怖的是,那些人表情尽皆惨白,有的双目淌着血泪,有的嘴巴夸张地张开,似首呼喊,却偏偏发不出半点声响。
看此情形,林炎岚立时便已明了:哪里是什么人,分明是又撞鬼了,且这一次,百鬼同出,只片刻间,河面的水灯之下,便已附满了幽魂河鬼,一纵一纵地爬上水灯。
林炎岚既惊且惧,他自小便时常撞鬼,但因慕容赦一直在身旁相护,每每总能逢凶化吉,有惊无险。然而,自慕容赦死后,这却是他第一次撞鬼,且数量之多,怕不下百余,怎能不惊?眼见那些水鬼纷纷从水底浮现,向水灯挤去,有些未能抢到的,便再次被挤到了水底,面前狰狞,张牙舞爪,表情之下自是大大不甘。
惊怖之下,林炎岚一时竟忘了逃走,只怔怔地看着那些水鬼。
这些鬼魂,寻常之人自是看不见的,而由于凡人通常阳气甚重,故而鬼灵之属,等闲亦不敢近得生人之身,故而,阴魂之类与世人之间,多数时候各自相安,所谓人有人道,鬼有鬼道,如是也。
然而林炎岚由于天生异瞳,命格更是与常人殊异,竟是举世罕见的极阴之体,天生便招妖邪鬼祟,此时待见得那些鬼魂纷纷转过头来,从水灯之上飘向岸边,不禁心头一紧,暗道一声不妙,转身便欲跑回六合城。
转身之际,林炎岚更是一惊,只觉得头皮一麻,全身由上而下,嗡地一声,直起了一起疙瘩。
原来,不知何时,来时的路上,竟已影影绰绰站满了游魂,更有许多兀自从河中水灯之上不停地飘上岸来。
林炎岚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这些鬼魂半走半飘,摇摇晃晃,分明是向着自己而来的,大叫一声“哎呀”,一咬牙,只好转身向着更远处跑去。
一口气竟不知跑了有多久,林炎岚只觉得耳边嘤嘤咽咽,尽是一片鬼哭魂嚎,更是不敢停留,虽觉得胸中已然气息沉闷,心如撞钟,却也只能强打精神,脚下却是丝毫不敢怠慢。
跑了几乎小半盏茶之久,林炎岚实在支持不住,只觉得一颗心跳得似要破膛而出一般,喉头发紧,几乎便要窒息,如此下去,未及被鬼魂纠缠,便跑也要跑死了。
林炎岚将心一横,停下脚步,猛然停下,更觉胸中闷得紧,伸手解开上衣,手扶着一棵大树大口喘息,心中直道:“死便死罢。”
一声轻响,随着林炎岚解开衣襟,怀中一件事物落在地上,却原来是慕容赦留与他的那柄残剑。
林炎岚伸手握起,抽出断剑握于胸前,背依着大树转过身来。
眼前,影影绰绰,果然依旧有十几个鬼魂不依不饶地围了上来。
“阴魂不散,阴魂不散啊!”林炎岚心中苦笑,“大半夜死在这荒郊野外,只怕姐姐连我的尸体也未必能寻到了,早知如此,还不如死在家里的好。为什么偏偏我便这般倒霉,从小到大都要被这些死鬼欺负!“
一念及此,林炎岚越想越气,不由得怒由悲生,一时间竟忘记了恐惧,双手握剑,向前迈出了一步,大喝道:“来吧!“
原来咄咄紧逼而来的鬼魂同时一怔,竟是一起停了下来。
林炎岚只道自己今次必死无疑,忽见众鬼止步不前,竟也是微微一怔,心道:“原来做鬼也是欺软怕硬的!“不由地豪气顿生,大喝一声,双眼一闭,竟是以进为退,挥舞着一把破剑向着众鬼魂冲去。
一边挥舞着断剑乱劈乱斩,一边口中犹自大声咒骂:“你们这群有处死没处葬的混账,从小到大缠着我,醒着遇到你们,做梦也要梦到你们,我受够了!我砍死你们,砍死你们,砍死你们!我咒你们一辈子,十辈子都不能超生!”
林炎岚口中振振有词,眼睛却未曾一刻敢睁开,只道自己这次是有死无生了,只顾紧闭双眼,低头乱撞乱砍,而那些鬼魂虽然紧跟上来,却是似乎十分忌惮于他手中的断剑,见他挥剑冲过来时,竟是吓得利啸连连,四散飘开。
对于这些,林炎岚未敢睁眼,自是不知,听得耳边锐啸连连,只道是自己必要被分而食之了,手中更不敢停,口中也是兀自咒骂不休,在林子中乱冲乱撞,不经意便跌了一跤。
他却也甚是机灵,心想自己既不敢睁眼看那些恶鬼,再站起来必也要重新跌倒,索性仰身躺于地上,一把断剑在身前乱挥。
“喂!小子,你鬼叫什么!真真不可教也!”
林炎岚只是在死生关头一时热血上涌,心中却实是惧怕那些鬼魂的,故此,虽然游魂已四散逃走,他却犹自躺在地上乱砍乱骂,一个粗犷的声音猛然响起。